每日的晨起成了她最要命的时刻,窝在锦被之中眼泪汪汪地抱紧母亲的手,“能不能不上学了。”
母亲总是对她温柔一笑,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
她丧眉搭眼地捂着肚子,“可是我肚子疼。”
文安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你全身疼也没用。”
然后不由分说将她塞进了马车。
宫中更是难捱,她与谢知同坐第一排,连瞌睡都不能打。
老裴大人是个老学究,说的话佶屈聱牙,晦涩难懂。每每聂相宜走个神的功夫,便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用胳膊肘戳戳身旁的谢知,“太子哥哥,你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吗?”
课上谢知总是不语,直到放课后才拉住她的手,“方才你不懂的,我给你讲。”
聂相宜眼睛瞪得老大,都放课了还要听这些啊!
她忙摆了摆手,“明日再说吧。我还要跟子瑛哥哥去捉蛐蛐呢!”
“子瑛哥哥?”谢知脸色忽地一冷,连念这个名字也像是带着寒气,“你又有别的哥哥了?”
聂相宜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人可好了!捉蛐蛐很厉害的!还会编草笼子呢!”
谢知的神色微沉,“不许去。”
“为什么?”聂相宜叛逆劲也上来了,“我就去!”
“你今日上课一字未听,裴先生布置的功课你会写吗?”
聂相宜脱口而出,“子瑛哥哥说他会帮我写。”
话音刚落,她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她有些心虚,又不肯露出怯色,只梗着脖子反驳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字未听?难道你一直盯着我不成?”
谢知语气忽地一滞。
“反正就是不许去!”谢知拎着她的衣领,像是揪着小猫的后颈,将她带回了宫。
而后面无表情地将功课放在她的面前,“写功课,我看着你写。”
“谢知你还是个人吗!”聂相宜气得一把将书扔到他身上,“我又不去考状元!”
谢知不为所动,“不懂的我会教你。”
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中,聂相宜只能眼泪汪汪地拿起笔。
虽说每次做完功课,谢知总会送她点精巧的小玩意,什么天宫花灯金玉簪,什么玛瑙玉杯牛角扇,聂相宜倒是爱不释手。
只是高压之下,就是面做的人也该有脾气了!聂相宜揭竿而起。
她将笔狠狠一摔,指着谢知的鼻子大喊道:“谢知!我要与你和离!”
来宫中寻皇后说话的文安夫人恰巧听见这话,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她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聂相宜,“阿兕,这种话可不能挂在嘴边。你知道什么是和离吗?”
“我知道!”聂相宜仰着下巴。
那年她问过谢知同样的问题,谢知那时的神色十分复杂,沉默良久之后才回答她。
“就是再也不在一起玩的意思。”
文安夫人哭笑不得。
自那以后,聂相宜便与谢知冷战起来。但凡一见到谢知,她总是会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生怕谁听不见似的,而后嘴巴撅得老高。
就连上课与他同桌,也隔出泾渭分明的距离来。
这样的冷淡让谢知变得无措,即使面上看似平静无澜,可每每看着聂相宜与裴珏说说笑笑,他眸色几乎快要凝结成冰。
“小古板?惹阿兕生气了?”皇后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轻笑着揶揄他。
谢知沉默不语,像是默认。
皇后笑盈盈的,语气像是意有所指,“你瞧人家裴珏,多会哄人开心。”
“可是……”谢知凝语片刻,“先生说,溺之则害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不爱做,放任些又有何妨?”皇后弯着眼睛看他,“你是太子,又不是先生。只需要为她兜着底,保护好她,不便是了?”
“多谢母后。”
谢知聪慧,一点就透。他要让她只能被他保护,被他兜底。
回去的路上,他看向身边的凌竹,“你会编草笼子吗?教我。”
裴珏是个很有趣的人,不像他祖父那般古板,什么都会一点。只是聂相宜与他捉蛐蛐的时候,不知为何却总是想起谢知来。
谢知总会板着一张脸,指着功课一点点教她。每当她做完功课,谢知那张向来冰冷的脸总会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递给她一样小玩意。
时间久了,她竟还有些期待今日的小玩意是什么。
想到这里,聂相宜直骂自己没出息,竟被一点小玩意给收买了!心中不由得又骂起谢知讨厌鬼,连玩也让自己玩得心不在焉,竟还想着功课的事!
她向裴珏告辞,回去的路上却见谢知在宫门前等着她。
“阿兕妹妹。”谢知递给她拿着一只翠绿的草笼子,像是新编出来的,“我不该那样对你的。别不理我。”
堂堂太子向自己道歉,聂相宜心里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强压下嘴角,“你真的知道错了?”
谢知点头。
“那你以后不准逼着我做功课。”
“好。”
“那你帮我做。”
谢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也不准阻拦我和子瑛哥哥出去玩。”
“不好。”谢知下意识的好卡在嘴边,“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陪你。”
“你不做功课了?”“不做了。”
“捉蛐蛐也可以?”“可以。”
“翻院墙爬树也可以?”“可以。”
聂相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耳朵,惊奇地瞪圆了眼,“这还是我那古板无趣、端庄自持的太子哥哥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谢知抿了抿唇,“不许再叫裴珏哥哥。”
聂相宜不解,“为什么?”
谢知语气噎了一下。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我是太子。你叫他哥哥,再叫我哥哥,我便与他成了兄弟,有失礼仪。”
“宫中还有这种歪理规矩吗?”聂相宜表示怀疑。
“有。”谢知回答得面不改色,“所以你只能选一个人叫哥哥,你选谁?”
他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口,而后目光紧紧凝在聂相宜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肯定是选子瑛哥哥啊。”聂相宜回答得毫不犹豫。
谢知的眉眼几乎都快凝结出一层冰霜,“为什么?”
“因为按照方才你说的规矩,我若是再叫你哥哥,我俩不就成了兄妹了?”聂相宜煞有介事,“这也不合规矩吧?”
谢知被噎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做功课的时候没见她脑子转得这么快呢。
他幽幽说道:“那不一样。”
总之二人又这样和好了。
聂相宜后来还在宫中见过一位体弱多病的二皇子。
那时她与谢知正坐在东宫的房顶上,夕阳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她看话本,谢知看着书。
她忽地远远瞧见一个清癯身影,仰头望着她们身边澄澈的夕阳,满眼艳羡。
“他是谁?”她问谢知。
“二皇子。”谢知回答。
“那我怎得从前从没见过他?”聂相宜歪着头,“也未曾跟着我们一起读书?”
“你见过。”谢知说,“他身体不好,受不得风,父皇专门请了先生去他宫中教导。”
“那岂不是连出门玩都不行?”聂相宜颇为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好可怜呀。”
“他母亲曾差点害死了我母亲,也差点害死了我。”谢知看着她惋惜的目光,脑中忽地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
“如果他母亲真的得逞了呢?”
聂相宜无端因这话打了个寒颤,只觉谢知的假设让她忽地汗毛直立。
她慌忙摆手,“不会有这种如果的!不会的!大家都好好的呢!”
谢知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与谢承忻一同望着天边金黄明亮的夕阳。
“是啊,大家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