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虎说什么也不肯进城,又住到了城外的那家客栈里。
看到孟虎眼里的兴奋,赵时晴便知道,李老虎妻子的案子有了结果。
果然,孟虎告诉赵时晴:“知州接了李老虎的状子,便派了我那师兄去万全县调查此案,这案子证据确凿,除了李老虎,还有他的大女儿也是人证,除此以外,我师兄还找到了当时在杨家的帮佣,那帮佣看到堂嫂推搡杨氏,大夫也能证明,李老虎当时被打得伤痕累累。
堂兄一家全都下了大狱,此案越过万全县,在州衙过堂,那堂兄当场供认,他们给了万全县的师爷二百两银子,所以现在,那名师爷也抓起来了。
证据确凿,这是铁案,翻不了案的,虽然堂兄一家把罪责全都推到堂嫂身上,可是当时拦着李老虎不让他去请大夫的就是堂兄的两个儿子,向师爷行贿的是堂兄,堂嫂被判斩刑,两个儿子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堂兄杖四十,被判往黑石堡服十年苦役。”
黑石堡距京城约有千里,气候与京城完全不同,路途艰辛,很多犯人还没有走到那里就死在路上,而那里冬日苦寒漫长,条件艰苦,被送到黑石堡服苦役的犯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即使侥幸活下来,期满之后便在当地了。
赵时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问道:“那李老虎的三个女儿呢,以后留在家里,还是交由族人抚养?”
孟虎说道:“杨家族老也上堂了,当场表态,李老虎仍可留在杨家,三女当中选一人招赘,待到三个女儿全部成亲之后,由留在家里招赘的那个女儿决定他的去留。
李老虎留在杨家一日,便一日不能续弦。
不过我看那李老虎也没有续弦的心思了。”
当天下午,赵时晴便和甄五多又去了那家客栈,见到了李老虎。
李老虎二话不说,跪下便磕头,磕了三个还要继续磕,说前面的是为自己磕的,后面的是替三个女儿磕的。
赵时晴没有拒绝,安心受了他的大礼,虽然之前便说好,这是等价交换,不过,李老虎想要谢她,那就谢吧。
“现在可以说说当年的事了吧。”赵时晴问道。
李老虎:“当然要说,我若是还不说,娘子在下面也会责怪我。”
赵时晴微笑,洗耳恭听。
李老虎的外家姓代,代家稳婆已经传了五代,这行当,一般都是传媳不传女,但是李老虎的母亲代春娘除外。
代春娘年纪轻轻便死了男人,她和婆婆吵了一架后,便大归回了娘家,儿子老虎则被留在了李家。
代春娘回到娘家之后,便跟着母亲一起做了稳娘。
她聪明伶俐,又能说会道,且,但凡有她去接生的,都是男孩,一来二去,她便在行内有了一点名气。
她能赚钱之后,便经常悄悄把李老虎从李家叫出来,带他去吃好吃的,给他买玩具买漂亮衣裳。
李家虽然嫌弃代春娘做稳婆,可是见她为儿子着想,便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
因此,母子俩时常见面,并没有因为代春娘大归而变得生疏。
李老虎十岁生日,李家没有给小孩子过生日的规矩,但是代春娘早就答应了李老虎,等他生日这天,便带他去京城里新开的红满楼好好吃一顿。
李老虎一直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等到生日这天,从早晨等到下午,也没有见到代春娘来接他。
眼看天快要黑了,代家表哥忽然急匆匆找到李家,对李老虎的祖母说道:“李家阿奶,我姑母快要不行了,请您同意让表弟跟我过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李阿奶吓了一跳,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媳,可前几天还见过的人,说死就死了,她心里还是不好受。
她叮嘱了几句,便让李老虎跟着代家表哥一起走了。
不久,李老虎便见到了代春娘,只是情况和他想象得不一样,他以为代春娘是生病,可事实上,她是受伤。
代春娘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看到李老虎,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走,让他走!”
舅舅叹了口气,把哭闹的李老虎按在地上,给代春娘磕了三个响头,接着,便堵了他的嘴巴,趁着天黑,把他和表哥一起带到代家在京城里的老宅子。
那处老宅子因为走过水,一直没能卖出去,空置多年,早就没人去了。
舅舅把两个孩子安置在这里,告诉他:“孩子,听话,你娘惹了大麻烦,人家不想让她活着,你是她唯一的骨血,她肯定不放心让你留在京城,你先在这里住下,等舅舅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带上你,咱们一起离开京城。”
那一刻,年幼的李老虎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他不再哭闹,和表哥一起,乖乖地在那处老宅子里等着舅舅。
而舅舅则去见了李家阿奶。
次日,舅舅和舅母便来了,他们带着家中细软和两个孩子一起离开了京城。
舅舅把舅母和表哥送到了舅母的娘家,又按照李家阿奶的指引,把李老虎送到伏岭县,那里是李家祖籍。
凭着李家阿奶让舅舅代写的一封信,李老虎便由族老安置在从叔家里。
其实舅舅想要亲自抚养李老虎,但是李家不答应,哪怕李老虎不能留在李家,也要送到李氏本家。
虽然李老虎还是个孩子,可是舅舅在临别前,还是把发生在代春娘身上的事告诉了他。
“你娘一直想要多赚些银子,存着给你娶媳妇,买房子,所以只要有生意,她便不会错过。
大概出事前的七八天,有个丫鬟登门,说是家里的大娘子快要临盆了,请她过去看看。
你娘去了之后便没有回来,那丫鬟又来过,说是大娘子临盆在即,你娘要在那里盯着,让她回来拿几件换洗衣裳。
咱们做这一行的,这种事情常有,因此,我们没有怀疑......
第126章 她没有喝下那碗燕窝(两章合一)
舅舅继续说道:“......然后便是那日了,有人来家里报信,说你娘吃了官司,让我们去衙门抬人。
我们去的时候,你娘就已经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衙门说她给产妇用了猛药,致那产妇死亡,一尸两命,根据大雍律,以庸医杀伤人而判,杖一百。
原本是可以罚银赎刑的,可那家人说什么也不答应,所以这一百杖便全都打在你娘身上,你娘一个女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不过,孩子,你娘还活着,她没死,舅舅找了与咱家关系很好的王稳婆照顾她,你娘告诉我,她是被陷害的,所以咱们必须离开京城,你放心,等到舅舅把你舅母和你表哥安顿好,就回京城,一定为你娘申冤。”
就这样,李老虎便在从叔家里住了下来,李家和舅舅都给银子,开始的两三年,从叔对他很好,供他读书,他还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三年后,京城接连来了两封信,一封是李家的信,告诉他,李家阿奶去世了,叔伯们觉得他已经长大了,他既已回了本家,那就留在伏岭县,以后就在那边娶妻生子。
李家让镖行带来了二十两银子,李家分家了,这是分给他的,从此以后,他是死是活都和李家没有关系了。
另一封信是舅舅写的,舅舅告诉他,害代春娘的那家人遭了报应,回家祭祖时,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死了。
舅舅一家已经回到京城,代春娘也还活着,就是脑子有毛病了,舅舅知道李家分家了,想把他接回京城,问他是否愿意回去。
路途遥远,伏岭县又偏僻,这封信是三个月前写的,李老虎隔了三个月才收到这封信。
李老虎很高兴,当即便写信,说他想去京城,和阿娘、舅舅团聚。
他还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从叔,还把自己的回信托从叔带去城里的信驿。
他太天真了,并不知道从叔出门就把信给撕了。
他住在从叔家里,舅舅每年都让镖局送来三十两银子,三十两银子,足够住在乡下的从叔一家吃喝了,若是他回了京城,这三十两银子以后也就没有了。
李老虎把信寄出之后,便等着舅舅来接他,可是等来等去,却等到了舅舅的另一封信。
舅舅在信里说,因为他娘现在偶尔会清醒过来,清醒时说了一些话,让舅舅很害怕,所以舅舅让他以后都不要回京城了。
当时李老虎只有十三岁,也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阿娘对舅舅说了什么,他只是知道,他不能回京城了。
这封信被他烧了,从那以后,他便留在了从叔家里,但是舅舅再也没有让人送过银子,从叔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先是不让他去学堂了,后来又以五十两的价格,签了十年的身契,让他去给一名行商做小厮。
他跟着那行商四处贩卖货品,有一年来到距离京城很近的定安府,他向行商告假,回京城看望阿娘和舅舅。
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舅舅一家连同阿娘全都烧死了,算算日子,就是在他收到舅舅最后一封信的时候。
原来那个时候,舅舅一家已经出事了。
他不信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他想起舅母有个金兰姐妹也是做稳婆的,阿娘出事时就是这位王稳婆照顾的,她便找到那位稳婆,老稳婆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得知他是老虎,老稳婆就哭了。
“你娘在我这里养病时断断续续说过一些事,后来你舅母在走水之前来找过我,也和我说了一些,这都是从你阿娘口中知道的,你舅母让我以后若是见到你,就把我知道的这些全都告诉你,我快死了,我以为要带着这个秘密去地府了,现在你回来了,我终于能闭上眼睛了。”
那次受伤,代春娘虽然侥幸未死,但是后来就变得痴痴傻傻,总是自言自语,担心她会惹出祸事,舅舅便把她关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对外从不提起她。
但是代春娘偶尔也会清醒,她断断续续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舅舅和舅母。
当年请她去接生的那户人家姓邹,她去的时候,邹家只有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年轻媳妇,代春娘跟着丫鬟叫她大娘子。
因为没有见到邹家的男人,代春娘便怀疑这位大娘子或许是哪家的外室,她自幼长在稳婆世家,这种事情也见得多了,只要给足银子,管她是正室还是外室。
邹家很客气,大娘子喝的燕窝,每天晚上也会给代春娘端来一碗。
代春娘满心欢喜,可是很快她便发觉不对劲了。
她的睡眠一向不好,夜里总会醒上两三次,可是自从来到邹家,她一直和丫鬟一起睡在大娘子的外间,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第四晚,代春娘悄悄将那碗燕窝倒掉,又像往常一样,把碗洗干净送回厨房。
果然,这天夜里她又醒了,她听到大娘子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大娘子:“魏夫人,代稳婆也说我这一胎一定是男丁,她们代家世代做这行,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夫人:“那好啊,只要你一举得男,我就送你和你那大儿子远走高飞,保你们母子衣食无忧。”
大娘子:“这只是您说的,丽嫔娘娘万一......”
魏夫人:“丽嫔?哼,没有我娘家,没有宝庆侯府,她在宫里什么都不是,你放心吧,只要我答应放你们离开,她就不会阻拦。”
大娘子:“好,有魏夫人这番话,那我就放心了,稳婆说了,也就是这几天了,到时魏夫人就等着过来抱孩子吧。”
魏夫人:“你这个孩子是个有福的,以后成了人中龙凤,你这个当娘的也跟着一起享福。”
大娘子:“不敢不敢,这孩子只是恰好托生在我肚子里,和我无缘,魏夫人放心,我这辈子都当作没有生过他,到死也不会见他。”
魏夫人:“你是个聪明的,聪明人活得长久。”
代春娘吓得不轻,她强忍着害怕继续装睡,那位魏夫人临走的时候,还让她带来的嬷嬷在代春娘脸上拧了一把,代春娘翻个身继续睡。
魏夫人笑了笑:“睡得真香。”
这才翩然离去。
魏夫人走后,代春娘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心中却如万马奔腾,再也睡不着了。
正在这时,她听到大娘子自言自语:“都进宫了还要想着他,念着他,连他和自家娘子生的孩子也要抢,什么宝庆侯府想要男丁,我才不信,想要这个孩子的,分明就是她,真是犯贱啊,犯贱啊!”
代春娘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后悔没吃那碗燕窝,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次日,代春娘谎称不放心家里,想要回去,却被那老太婆和丫鬟留下,她们一改平日里的温和可亲,板着脸威胁她,只要她走了,便出去和人说,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主人家的东西。
做稳婆的最忌讳被人这样说,这是砸招牌,砸的是代家稳婆的招牌,尤其是代家不是只有她一个稳婆。
接下来的几天,代春娘每天都把燕窝乖乖喝下,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也比听到不该听的要好。
几天后,大娘子分娩,情况不太好,代春娘忙活了整整一天,到了夜里,大娘子终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