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思索一番,试探着又开了口,“那是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靠着山脚下一大片芦苇荡,所以叫芦花村。”
说到这儿,宋窈见祁钰并未打断,那便是默认,正好她这会儿也没有睡意,便继续轻声说了下去:“其实村子以前不叫芦花村,而是叫青山村,村子很小,一共也就几十户人家,村里人原先都靠着在山脚滩涂上种地勉强过活,虽然土地够用,但也抵不过老天不赏脸,有年闹了□□,全村靠着那一片芦苇荡里的芦笋,才勉强活了下来,后来才改了这个名字。”
宋窈的声音本就轻软,再这样朦胧的气氛中如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听着倒是比那说书的还要引人入胜一些。
说着说着,宋窈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从儿时就听村中人说的,以往生活艰难,直到一对从外地夫妇搬进村里,教会了村中人养蚕,从而改善了村民的生活,至少不会再饥一顿饱一顿;再从自己小时候羡慕别人念书却没有钱,从而经常干活的时候偷偷溜进村里一个老秀才在自己家办的小书塾偷听,到老秀才看她可怜破例给她加了一张桌子,可没过几天就被阿娘发现,拎回去狠打一顿……
宋窈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也没什么逻辑,明明离开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但这些记忆却像是已经过了很久,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平淡又简单,但现在对她来说却已经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平凡幸福。
这过程中祁钰也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宋窈停了一会儿,以为祁钰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祁钰才又淡淡开了口,“那为何会来京城?”
随着祁钰话音落下,屋内最后一截蜡烛也燃烧殆尽,烛火跳跃了一下,彻底熄灭,屋中和帐内彻底陷入漆黑。
良久,才听宋窈平淡道:“村里遭了山匪,母亲离世了,爹爹带我们到京中寻亲,可是等我们到的时候,那人早已经搬走了。”
这个亲戚宋窈也知道,是她父亲的表妹,她的表姨母,表姨母家里还有一个哥哥,模样她记不清了,但她记得这个哥哥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很久以前来她们家做客的时候,给她带
过很甜的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曾亲手给她编过一个漂亮的花环。
爹爹在出发前和她说,爹爹和她的表姨母在她和表哥小的时候就私下给二人定下过婚约,这次进京是投亲,也是履约。宋窈当时虽然惊讶,但因为对这位表哥一直印象很好,所以也还曾偷偷向往过。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这些话她也没说出口。
不论是回忆或者叙述,那段日子在宋窈口中都只浓缩成了如今的简单几句。可她那时也不过只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失去亲人,颠沛流离,走投无路,父亲重伤,差点被卖。宋窈还记得她抱着妹妹躲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里,瑟瑟发抖的等着父亲给她们带吃的回来的日子。
宋窈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只要偶尔探一下头,还是足以让宋窈红了眼眶。
还好周围一片漆黑,不会被人看见。
宋窈暗自庆幸,却不知祁钰自幼习武,夜间视力绝佳,早已将宋窈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宋窈想的没错,祁钰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的确是因为没有睡意随口一问,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他向来只关心对自己有利的事,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闲事。之后或许是宋窈的声音好听舒服,又或许是他今晚心情的确不错,所以他继续问了下去。
前面的都还好,最后一句却让祁钰皱起了眉头。可宋窈的表现却完全相反,说起前面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家长里短时,声音始终带着笑意,光听着便觉得高兴,而最后一句更应该带着情绪的,宋窈却说的极为平淡。
祁钰转头,才看到宋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满含着惊惧的眸子,只是无声无息的掩藏在黑暗里。
在祁钰的面前,宋窈永远是安静温柔又听话,乖的让人心疼,也许她并不是没有其他情绪,只不过全都或主动或被迫溶于黑暗罢了。
像是不喜这个气氛,祁钰移开目光,“后来呢?”
后来?
宋窈眼睫颤了颤,从方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瑟缩了一下。
“后来的事,公子便都知道了。”宋窈低低道。
这倒也不算敷衍,后面的确就是宋父被骗,然后被祁钰所救,不久宋窈就成了祁钰的外室。
但嘴上虽一带而过,但宋窈脑中却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了那个晚上,狂风暴雨的夜晚,喝醉了的祁钰,还有不断哭泣求饶的自己……
这记忆甚至比之前还要让她觉得恐惧,那一晚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只要看到祁钰喝酒,她还是会立马浑身紧绷起来。
宋窈垂下眸子,不敢再看身边人。
好在祁钰没再问下去,回忆了这许多,又说了这些话,宋窈本就不多的体力再次消耗殆尽,不多时,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宋窈的回避,同样让祁钰回想起了什么,眼中隐隐浮现出戾气。
自从祁母死后,祁钰早早就学会了隐藏情绪,祁府里与他无关的事,向来是隔岸观火,静观其变,对西院他父亲一家也从来都是眼不见为净。
从小到大,只有一件事让他真正动了怒,而这都是拜他那位胃口越来越大的继母所赐。
说到底也是他疏忽了,才会差点着了她们的道,还好他还留有最后一丝理智,才没真让她们得逞。
对于那一晚的记忆,祁钰也只有一半的记忆,一是因为酒,二则是因为药。等祁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地狼藉,以及发着高烧的宋窈。
看清人的瞬间,祁钰还是拧起了眉,情况不算坏,但也不算好。
那事她们做的隐蔽,因为没有真的得逞,祁钰便也无从查起,这算是祁钰这么多年栽过的最大的一个跟头。
查不好查,好在还好处理,毕竟要封口的也就宋窈一人,或杀或拿钱打发,都不过是一个命令的事。
当时他是如何想的已不可考,不过发展成现下的情景,连祁钰自己也没想到。
他承认,或许这发展是有些超出他的掌控了。
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最忌讳的便是不该有的,错误的“真心”,而于他,则要再加一条,那便是“软肋”。
软肋?祁钰侧头看了眼旁边安静的睡颜,因为自己这过分夸大的表述,好笑地轻嗤了一声。
屋外风声渐止,屋内一片静谧。
作者有话说:
----------------------
口嫌体正的祁大少,以后有你哭的
有点事耽搁了,非常抱歉,下跪!
这是昨天的,今天继续,双更补偿!
第15章
第二天,祁钰是被陈川过来叫走的,彼时宋窈正勉强睁着迷蒙的眼睛伺候祁钰穿衣裳。
这段日子祁钰过来的频率着实有些频繁了,别的倒还好,只是宋窈的身子着实吃不消。
偏祁钰还不若以前一样一早就没了影,宋窈第二日还得忍着困意伺候人穿衣洗漱,以至于祁钰走后,余下的时间都被宋窈用来补觉了。
祁钰默然看着眼前人困的垂着头一点一点,手上越发不稳,一个腰带扣了半天也扣不上,却神态悠闲,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祁钰喜欢安静乖巧守规矩之人,但他也承认自己最近似乎格外喜欢看到宋窈露出与平日里温顺不一样的表情,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折腾了许久,宋窈总算是将腰带扣上了,同时自己也被惊醒了。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宋窈红了脸,忙转身自屏风上取下祁钰的外袍。
陈川就是在这时候敲了门。
陈川知道祁钰的规矩,若不是真有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掩去眸底瞬间浮现的不悦,祁钰抬手接过外套自己披上,大步走出内室开了门。
宋窈没听见祁钰和陈川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备车”,猜想祁钰大概是有什么事要去处理,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祁钰自己也隐约能猜到陈川要说的是什么事,听完陈川的回话,淡声吩咐备车回府后,祁钰转过身,就看到了还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宋窈。
睡了一夜的头发略有些凌乱,见他看过来也有些懵地回望着他,像一只刚睡醒的猫儿。
祁钰唇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准备出门的步子转了个弯,又走了回去。
宋窈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又走回来的人,眼睁睁看着人盯着她走过来,靠的越来越近,那双黑眸里透出的压迫感让宋窈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手心微微出汗。
可就在二人相贴的前一秒,祁钰却忽地转了个弯,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玉佩。
“我走了,你再休息一会儿。”
祁钰道,丢下这一句便真的出了门。
门再度关上,宋窈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看着紧闭的门费解地歪了下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祁钰那句话的语气,像是带着一丝愉悦。
不论是不是,这句话反正是真的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想着,宋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祁钰走后,宋窈送走了贞嬷嬷,便再次爬上了榻,没多久就再次睡得不省人事。
*************************************
另一边,祁钰坐在马车上,神色再不复方才放松,目光冷峻地听着陈川回话。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这件贪污案,钱大公子确是头功,如今圣上正严查贪污官员,钱大人此举算是正做到了圣上心坎上,虽然只升了个五品官,但若这风一直吹下去,未来八成还有的升,且钱家大公子今年春闱也是榜上有名……”
陈川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脸色同样也不好看。
陈川口中的钱大人,便是如今戍安侯继室夫人钱夫人娘家如今的当家人,也是钱夫人的兄长。
作为自小就跟着伺候祁钰,视祁钰为自己唯一主子的人,陈川虽然对关于祁钰母亲的那一段往事并不太清楚,但是关于钱夫人,却是清楚知道的。
钱夫人嫁进侯府的那一年也是陈川入府的那年,那时祁钰才五岁不到。
钱夫人原
是出自商贾之家,当时的戍安侯府即使不再如以前风光,也毕竟是高门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是做继室夫人,这一门亲事,也任谁看都是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陈川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的戍安侯府虽然地位摆在那儿,可因为老侯爷的离世,而当时还年轻的祁父不仅年少叛逆,还因为一个女人间接害死了正房妻子,还与家里闹翻,肆意挥霍,将老侯爷本就所剩无几的家产挥霍殆尽,整个侯府已经成了一座空架子。
当时那些烂事京中人人都知道,最后还是皇后出面赐死了那女人,祁父再怎么闹也不敢得罪皇后,这事才算彻底平息。
没了那女人的煽风点火,祁父才总算清醒了一些,或许也是因为祁父自小习惯了娇生惯养,脑热平息下来后,再看到侯府的窘境不能接受,从而不得不给自己找出路。
那些事发生后,别说京中的高门贵族,就是地位稍高些的清贵之家,也不想把亲生女儿送进这样的人家填房受罪,而原配为邻国公主的新侯爷,也同样看不上庶出女儿。最后祁父还是在老太太的建议下,在小门小户但名声好的清流之家,以及无权无势但家境殷实的商贾之家里,选择了后者。
祁侯原先不过是将这当做能保住侯府的权宜之计,正好钱家想要女儿的婚事搭上权贵之势,祁侯也想要钱家解燃眉之急,两全其美。
但没想到钱氏进府后,倒是给了祁侯意外之喜。他对这桩婚事本就没有多上心,自然也没关注过钱氏的模样,直到新婚之夜,才发现钱氏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钱氏虽出身商户,从小也是受父亲精心教导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有着几分独属于商人的精明。那会儿祁侯还处于失去心爱之人的伤怀之中,正是需要人体贴安慰之际,钱氏便聪明的抓住了机会,况且她还有出色的容貌,这对于作为一个算不上专情的男人,且耳根子软的祁侯来说,不可谓不动心。
果然没过多久,祁侯便与这位新婚妻子相处甚佳,没过一年,便生下了一个儿子。
再则这桩婚事从重要性来说,到底是祁府收益大些,只要钱氏安分守己,这侯夫人的位子便始终都是她的。
起初钱氏也明白这一点,行为处事谦逊低调,给老夫人请安也是晨昏定省,一次不落。
老夫人原本还担心自己儿子还会重蹈覆辙,娶了家里这位又出去花天酒地,后见自己儿子婚后逐渐走上正轨,这位新儿媳妇与自己的儿子不仅相处不错,为人也安分的很,不像是那等侍宠而娇之辈,被丈夫和儿子磨的疲惫不堪的心总算有了一丝慰籍。过了几年便慢慢将府里的事务交给钱氏,自己则将大部分心力放在了教养祁钰身上。
所以钱氏入府的头几年,祁府里也算是难得的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祁侯也收敛了些心性,多少有了侯府家主的样子。
可人心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权势和地位的诱惑之下。
也许钱氏一开始的确是想守着侯夫人的位子安分过日子,可日子久了,习惯了如今的身份地位,一边看着自己的儿子渐渐长大,一边或多或少的听到别人说她虽是主母,可到底是继室,别忘了这府里还有个正经的原配嫡子,想着这侯府总有一天是别人的,天长日久,又怎么可能不想取而代之?
更何况,钱家自从钱氏的兄长接手后,借着祁府的东风,的确发展极快,有了娘家的支持,钱氏想要让自己的儿子上位的心,自然更甚。
这一点早在他那越来越难见到的父亲开始,祁钰就有所察觉,不过他本来就不想见那人,再加上彼时他尚未入仕,羽翼未丰,所以并未理会。
否则钱氏当初也不会胆子大到给他下药,想到此,祁钰的目光更冷了一些。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钱家的发展速度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公子,钱大人昨日已经从兖州启程,应该过几日便能到京城了。”陈川道。
看来,钱家这是有了由暗斗转明争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