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低下头,指尖轻轻划过宋窈的脸,眼底一片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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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戍安侯府东院内,昨夜祁钰并未回府,用不着人伺候洗漱,素清便如以往一般,先将院里各人的事吩咐下去后,却并未回屋,而是晃悠着坐到了廊下。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看到贞嬷嬷打扮齐整,像是要出门。
素清也是近日才发现,每当大公子不回府时,贞嬷嬷便要出府一趟,回来也同样与大公子前后脚。一次两次还是偶然正好碰上有事要出门,但若次次如此,就有些不大正常了。
可若不是碰巧,那又是为何呢?贞嬷嬷是从小照顾祁钰长大的嬷嬷,能使唤的动她的,除了祁钰,也就老夫人了。
再说今日大公子留宿在外的次数也的确太多了些,以往大公子除非外出办事,否则就算事务繁忙,也未曾这样过。
素清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祁钰忽然大半夜带着大夫出门的那晚,看着贞嬷嬷外出的背影,思索一番,选择悄悄的跟了出去。
第22章
素清向来对于有关祁钰的事十分关注,毕竟如今没了素浅,她就是这院里唯一说的上话的大丫鬟,还同样是老太太挑来的人。
深宅大院里的丫头,无非就是两个出路,要么安心攒一笔钱等主子开恩放出去嫁人,要么就要趁年轻给自己谋个出路。很显然,素清选择后者。所以她在老夫人院里时,便使劲浑身解数讨得老夫人欢心,却不想还是败在了容貌上,只能当个管事丫头。
素清自然不甘心,原以为没了素浅,总该轮到她了,却不想转天便听老太太院里的人说老太太又重新着了人去挑一些水灵丫头来调教。这还不算,这会儿还又来了个平夷侯府的二姑娘。
府里人都知道这位纪二姑娘自小就与大公子相熟,还颇得老太太喜欢,府里都在传这位纪二姑娘,八成就是未来的世子夫人了,素清自己也觉得这事怕是八九不离十。
她是见过那位纪二姑娘的,深知若是自己不能趁早挣出个什么来,以后怕是就更没机会了。不到万不得已,素清还是不想放弃这条路。
但是祁钰本就不大喜欢人近身伺候,入仕后更是事务繁忙,如今又时常不在府中,饶是素清,也不由得心急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钱夫人院里的人,找上了门,回想起那日钱夫人同她说的话,素清咬了咬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也是该给自己多找一条退路才是。
想着,素清默默加快了步子,一路跟着贞嬷嬷到了长街,进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素清皱了皱眉,难道她想错了,贞嬷嬷真的只是单纯的出来买药不成?
然而不多时,贞嬷嬷就出来了,却并没有回府,而是上了马车,拐去了城西的方向。
素清光靠两条腿,自然跟不上马车,没多久就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素清失望地跺了跺脚,返回方才的药铺里想去打听一下方才贞嬷嬷买的是什么药,无奈里头的老板和小厮嘴巴都紧的很,素清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先暂时作罢。
毕竟是私自外出,素清不敢离开太久,出了铺子便赶紧回了府。
如此这般,之后素清又想法子偷偷跟了两次,可是贞嬷嬷行事小心,依然没能跟多久,不过好在几次过后,倒正好让素清无意中撞见了贞嬷嬷让下人处理什么东西。
素清一路跟着那下人倒了僻静处,等人走了,才悄悄过去捡起了扔在墙根下的纸包,打开,里头都是已经熬过的药渣。
素清不通药理,却是知道贞嬷嬷平日里身子好得很,也没个生病的朋友家人,这药肯定不是她自己用的。略一思索,素清复又将药渣包起来塞进了袖子里,趁左右没人,赶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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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初升的暖阳透过窗棂落入半开的床帐中,洒在宋窈白皙的侧脸上,宋窈睡的极熟,眼下微青,眼角还有昨夜残留的泪痕,从祁钰起身到穿好衣服,即使他并未刻意放轻动作,也一点都没影响到宋窈。
祁钰扣好腰带,回过头看床上的宋窈依然沉沉睡着,动都没动,看着宋窈有些泛白的脸,不禁皱了皱眉,坐回床边,伸手探了探宋窈的额头。
并未发烧,昨夜祁钰也自觉并未比起往日有多过火,许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祁钰今日还有事,陈川也早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祁钰确认宋窈没有发烧后便放了心,吩咐秦嬷嬷不必打扰便出门了。
再过些日子便是祁老夫人六十岁的寿辰之日,祁钰要忙上好一阵。
祁钰走了快半个时辰宋窈才幽幽转醒,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坐起来,外头已经是天光大亮。
没办法,这段日子祁钰过来的越发频繁,宋窈这小身板自然吃不消,可吃不消也得扛,以至于她第二日醒的时间越来越晚。
宋窈难受地揉揉额头,下床时身子忍不住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扶着床柱站了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子。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除了身子酸痛以外,总觉得浑身发冷。不过如今外头的天气也越来越凉了,也许是该多添几件衣裳了。
刚披上外衣,早已经在门外候着的贞嬷嬷就端了药来敲门了。宋窈早已习以为常,一如既往客气地将人请进屋。
但是贞嬷嬷如今看待宋窈,就不如以往客气了。这些日子大公子对这个小娘子的越发的宠幸她自是看在眼里的,贞嬷嬷认定了只怕是因为日子长了,宋窈无可避免的动了些歪心思,开始狐媚惑主了。
这倒也合了贞嬷嬷之前的猜想,所以近来送药过来时,都明里暗里会带上几句警告。警告宋窈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别想些不该想的,免得给自己招来灾祸。
这可实在有些错怪宋窈了,宋窈自己心里也盼着祁钰能忙上一段时间,否则再这样下去,她自己都受不住。
但宋窈也明白,这事儿她解释了贞嬷嬷也不会信,她更没那个胆子去诟病祁钰,况且宋窈今日也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便只默默听着。
“姑娘,别怪老奴没提醒你,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这也没错,只是的身份在这儿,就算真能进了侯府也没有好日子过的。”
不过今日贞嬷嬷见宋窈不答话,却并没有再如以往一般夹枪带棒,反倒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贞嬷嬷明面上虽从小伺候祁钰,却也确确实实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的心思她自然是明白的,包括对于宋窈的敲打,也多多少少有老夫人的授意在。
宋窈或许不知道,但祁府里尤其是服侍老夫人的人却都知道
,如今老夫人已经暗地属意了大公子和纪家二姑娘的婚事。在过一段日子就是老夫人的生辰,老夫人八成也会在寿辰上定下这事。这才叫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水到渠成呢。
至于宋窈的存在,本身也不过是老夫人为了彰显自己的慈爱,对孙子的宽和信任,又知道她翻不出水花,所以才不曾多管的。
如今祁钰轻频频留宿这里,老夫人已经颇有微词了,再这样下去,等亲事定下,未免纪淑怡知道了不高兴,恐怕老夫人就得先出手料理了。
贞嬷嬷虽然确实看不上宋窈,但这些天来,宋窈对她从来都是客气恭敬的,行为处事上,也的确没有轻浮娇纵过,到底才十几的年纪,又是花一样的模样,若一时不慎走了歪路,贞嬷嬷也不大忍心。
宋窈抬头笑笑,也听出了些许贞嬷嬷语气里的劝解之意,领情地道谢,“多谢嬷嬷提点,宋窈有自知之明,嬷嬷放心。”
贞嬷嬷也不管她是不是真听进去,话说了也算她仁至义尽了,见宋窈喝了药,便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送走人,宋窈轻叹口气,算算日子,她伺候祁钰,也得有一年半的时间了,其实祁钰早几年便过了弱冠,也早是该娶妻的年纪了。
宋窈回想起那日在藏珍阁时,看到的那位同祁钰同行的纪姑娘,她记得那位姑娘唤祁钰叫做“怀瑾哥哥”,这样亲密的称呼,相必该是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唤的吧。
宋窈垂眸,喉间品出了一丝苦涩。
其实仔细想想,难道这么长时间,她就真的从未对祁钰动过一丝一毫的心思么?
对于感情之事,宋窈同样懵里懵懂,但其他时候宋窈不清楚,唯有生辰那日,宋窈不敢否定。
从未有人会将她随意说出的一句话放心上,也从未有人会特意为她准备生辰礼,她承认,那一刻的她,整颗心是从未有过的,宛如被没入温水中一般温暖满涨。
但是,正如贞嬷嬷所说,她不过是祁钰的侍婢,以祁钰的身份,像她一样样貌好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这样的温柔,祁钰可以给她,也可以给很多人,这一点,其实宋窈比谁都清楚。
从小到大,宋窈早习惯了所谓的自知之明,有些东西,或许拼一拼可以得到,而有些东西本就不属于她,所以她一开始,就不会去要。
总归并未拥有过,斩断起来也不会太难。
成为祁钰的外室,本就并非宋窈所愿,只是到底有恩情绊着,不过她想只要等祁钰的婚事定下,应该就不再需要自己了,到那时她自然会带着爹爹和小萱无牵无挂的离开。
宋窈觉得,这一天应该也不远了。
摇摇头,多想无益,宋窈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小萱。
可是刚一起身,宋窈从起身时便隐隐觉得不太舒服的腹部忽地传来一阵刺痛,这疼痛来的凶猛而尖锐,宋窈忍不住捂住肚子痛苦地呜咽了一声,从凳子上摔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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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祁钰沉着脸大步走进来,他刚回府不久便听到有人来报,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张大夫已经先一步过来了,此时正在给宋窈把脉。宋窈痛苦的呜咽声透过床帐传出来,听的祁钰眉头紧皱。
祁钰掀开床帐坐进去,就看到宋窈紧捂着肚子,早已经疼得脸色苍白,脸上的水渍早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见到祁钰过来,宋窈话都说不出,只能求救似的呢喃了一句疼,可怜至极。
祁钰的脸色顿时更沉,侧过身看向屋内的其他人,声音极冷,“她今日可是吃了什么?”
屋内的人顿时扑通跪了下来,包括贞嬷嬷也在其中。当时贞嬷嬷出门后还未走远,便听到屋内一声物体打翻的声音,走回去就看到宋窈已经倒在了地上。
贞嬷嬷也骇的不轻,那时宋窈刚醒,除了她的避子汤药,还并未用过早饭。只不过这药方一直未变过,也是她亲自看着人煎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见祁钰问,也就忐忑地答了。
其他人那时都在院子里各忙各的,都摇了摇头。
这会儿张大夫也收回了把脉的手,听了贞嬷嬷的话,脸上也多了几分笃定,拱手道:“回公子,这位姑娘的病,并非是因为吃坏了什么东西,但是问题,也的确出在这药上。”
祁钰道:“怎么说?”
张大夫道:“上次老夫来替这位姑娘把脉时,也曾说过这位姑娘本就有体虚之症,方才听说这位姑娘还在经常服用避免有孕的药,是药三分毒,况且这种药最是性寒伤身,若长期服用,必会气血两亏,腹痛难忍,若再继续下去,怕是以后都可能无法有孕。”
张大夫毕竟给不少达官贵人府里的女眷看过诊,相似的事,他在深宅大院里见过不少,那些伯爵侯府里头的小妾姨娘,多有因为这事伤了身子的,更有甚者,因为得罪了正式大夫人,直接被灌一碗红花断了念想的也大有人在,这会儿也见怪不怪了。只是看这姑娘年级不大,倒也是可怜。
张大夫已经是第二次为宋窈靠枕,心知这姑娘怕是同祁大公子关系匪浅,不敢慢待,不过想归想,张大夫也知道,为这些贵人办事,最要遵守的便是谨言慎行,也不敢多言,只是作为医者,该提醒的,自然还是得说。
听了这话,战战兢兢的贞嬷嬷顿时松了口气,不是药有问题就好,至于伤身,那本就是不可避免,毕竟侯府的规矩破不得。宋窈一个外室婢,没有主子的允许,本就没有诞育子嗣的资格。若真伤了,也只能怪宋窈自己身子不好了。
屋内静了一瞬,才听祁钰道:“那该如何调养?”
张大夫道:“所幸姑娘服用的量还不算太多,当下只需先停了药,在用老夫的方子好好将养一阵子即可。”
祁钰点点头,让人送张大夫下去开药方,转头看着已经昏睡过去了的宋窈。
贞嬷嬷欲言又止,正要说话,祁钰已经先一步淡淡道:“我的话,今日起,那药便先停一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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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我开始兴奋了!!!
第23章
病人需要静养,祁钰问完了话,便让闲杂人都退了下去。
贞嬷嬷明显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这祁钰这情状没有要听的意思,只好也先退出了屋外。
药很快煎好端了过来,宋窈这会儿已经痛的有些神志不清,祁钰将人扶起来,如之前宋萱做的一样,往药里掺了些糖粉,喂宋窈喝了下去。
喝完药,宋窈的神情总算没那么痛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祁钰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力气开口,最后只能又靠在祁钰肩上睡了过去,额角贴在祁钰的颈项间,一片温热。
祁钰低头看着宋窈苍白的脸,片刻抬手轻轻抚上,另一手则是绕过宋窈娇小的身躯,覆上宋窈依然放在肚子上的手,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
坦白说,祁钰只是知道有避子药这规矩,也默认了,毕竟子嗣之事的确不能马虎,他也自然不可能在祁府情况复杂,大事未定的情况下让一个外室怀上他的孩子,却并不知道那药具体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以往并没有过其他近身侍奉的人,就算有,也一样有府里懂规矩的嬷嬷们料理这些事,他自己自然不会闲的去关注这些。
但是转念一想,就算他初始时便知道,难道就会有所改变么?祁钰确定的知道,不会,或许在那样的情况下,宋窈没有生育能力,反而会让他更放心的将人放在身边伺候。
但是现在,祁钰虽依然觉得子嗣之事,再眼下于大于小,都不是一件利事,可是在想到若是以后能有一个他同宋窈的孩子时,似乎也并不那么排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