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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后
初春的雨总是来的绵密无声,落在地上都是轻飘飘的,却在每次过来时,都能将冬日的严寒带走一分,再在柳枝树梢上添上几抹嫩生生的新绿,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得到被润湿的泥土的清新味道。但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天边现出第一抹日光的时候,便准时停工收回去了。
雨一停,云州城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杏花巷内,错落分布于巷子两边的院门内也陆陆续续传出了人声。
住在对门的孙大娘和郑大嫂几乎是同时撤下门闩打开了门,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呦,今年这杏花儿开的早。”注意到离自家门最近的一颗杏树上已经隐约露出的粉色花苞,郑大嫂不由惊奇。杏花一般都是三月份才开始开花,如今这才二月中旬。
“嗐,今年的雨水足,天儿也暖的快。”孙大娘笑道:“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不管是不是靠天吃饭种庄稼过活,提到丰年足食,语气里都会带上笑意。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扫着各自家门前的地,末了孙大娘道:“月中了,上午我得去一趟绣庄交货,婶子可要一起?”
云州不仅盛产胭脂水粉,刺绣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一绝,据说以往还曾连同苏绣一起被当做贡品呈去京城进贡。相应的,城中除了客栈酒楼胭脂铺子,最多的便是绣庄了,而这条两边种满了杏花的杏花巷里住着的妇人们,则大多都是绣娘,孙大娘和郑大婶便都是织锦绣庄的绣娘。
“去,我正要说呢,”郑大嫂道:“今天我家那小崽子一早起来就吵着要吃春饼,回来正好给他带一点儿。”
“那好,我先去把衣裳晾了,等会儿咱们一道啊。”
“哎。”郑大嫂答应着,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可要叫上宋娘子一起?”
郑大嫂口中的宋娘子与她们一样也是织锦绣庄的绣娘,只不过是近两年才进绣庄的。因着绣庄里的绣娘大多都是有家室的妇人,因此这些绣庄都没有必须在绣庄里做活的规矩,只要按时交货,在家里做也可。所以往日郑大嫂和孙大娘都是在交货时才偶尔会碰到这位宋娘子。
至于往来的人那么多,她们俩却唯独只注意到了宋娘子的原因也简单的很,只因这位宋娘子的模样长的实在是标致,她们俩没读过什么书,也说不出什么有诗意的形容,就只是觉得漂亮,瞧着比那河边开的芙蓉花还要美上几分。
无论男女,见到美丽的事物都会自然而然产生好感,况且这位宋娘子不仅模样漂亮,手艺也不差,虽说刺绣是比不上她们,但一手打络子的手艺却是十分精湛,且花样繁多,还会不少京中时兴的样式,颇受绣庄一些老顾客的喜爱。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所以当这位宋娘子前几日忽然搬到了这附近,并认出了在织锦山庄见过面的她们,还问以后去交货时是否可以同她们一道时,生性淳朴的郑大嫂和孙大娘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两人说定后,回家换了一身衣裳,便拿上了各自的绣品一道出了门,往巷子尾走去。
宋娘子的家同她们隔得不远,走过几户,门口新栽了两株茉莉的就是。
门还没有开,孙大娘抬手敲了敲门,朝里头问道:“宋娘子可在家么?”
“没有声音?会不会是已经出门了?”郑大嫂疑惑道。
孙大娘摇摇头,见过了一会儿还没人应声也觉得应该是不在家。本就是顺手的事,既然不在家,二人也就作罢,正准备走,身后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打开了。
出来的人披着件玉色的长袄,隐约可见里头白色的中衣,乌发未绾披散在胸前,俨然是一副刚起身的模样,但即使如此。也依然不掩其容貌的惹眼。
不过此时更引起孙大娘和郑大嫂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女子抱在怀里的被毯子裹着的小娃娃,还有自毯子里间或发出的委屈的呜咽声。
第44章
“呦,原来宋娘子你在家呢。”
两人见到出来的人,又笑着转回了身。
宋窈歉意地笑笑,“抱歉,方才在里屋差点没听见声音,大嫂大娘今日起得早,不知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
,”郑大婶笑道:“就是我们今日准备一道去一趟绣庄,顺便问问宋娘子可要一起结个伴儿?”
“正好,我今日也要去呢,难为大嫂还想着。大娘大嫂可要进来喝杯茶?我换件衣服便出门。”
“唔……娘……”
似是意识到母亲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宋窈怀里裹在小毯子里的人又发出了委屈地哼唧声,一只肉嘟嘟的白嫩小手自毯子里伸出来抓了抓宋窈的衣领。
宋窈无奈地低下头抓住小手又塞了回去,虽然现在已经入了春,但天气还是冷的很,免得被冻着。
“哎呀,淼淼都会叫娘了?”
不止是宋窈,孙大娘和郑大嫂的注意力也及时被这一句哼唧给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郑大嫂,立时走上台阶眉开眼笑地凑过去看毯子里的小人。宋窈也笑了,配合地将怀里小人侧身往上抱了抱,露出了小娃娃白嫩的小脸。
“哎哟,几天不见,淼淼又漂亮了不少。”郑大嫂笑弯了眼睛,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孩子软嫩圆润的脸颊。
也不怪郑大嫂对着这样一岁多一点的小娃娃直说漂亮,说实话,她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模样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娃娃,又白又嫩玉雪可爱的,尤其是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跟她娘的眼睛一样,活泼灵动,认真又好奇似的盯着人的时候,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而此时小娃娃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鼻尖红红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连浓密纤长的睫毛上都湿漉漉的,被郑大嫂戳了一下脸便眯了眯眼睛,一偏头埋进了宋窈的颈窝。
宋窈好笑地拍了拍怀里小人的背,无奈道:“刚换了新地方,估计是这会儿还不适应陌生环境,正闹脾气撒娇呢。”
“小孩子都这样。”孙大娘也笑,“我们家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家幺儿也像淼淼这么大,整夜整夜的哭,哪儿像你家的这么乖,搬来这些天,我都没怎么听见哭声。”
这倒是真话,淼淼的却从出生下来,就特别乖巧,只有一次是因为着凉发烧实在不舒服,才哭的比较厉害,其余时候都乖的让人心疼。
对此,宋窈一直心存愧疚,毕竟这个孩子,宋窈一开始是并不想留下来的。回想起两年前那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虽然这一段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变淡,但偶尔宋窈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疼。
宋窈一直觉得,也许正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知道自己不想要她,所以自从发现这个孩子存在的那次头晕不适后,直到把孩子生下来,她都没有太多其他生过孩子的妇人所说的害喜反应。就连出生后也特别让人省心,除了喜欢黏着她以外,谁见了都得夸一句乖。
宋窈偏头看看刚被她安抚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安静搂着她脖子,趴在她肩膀上开始啃手的小宝宝,贴了贴孩子的脸,眼眸中净是温柔。
没再站在外头说话,宋窈将孙大娘和郑大嫂让进了屋。
云州的人大多淳朴,住在杏花巷里的又多是熟悉的人,邻里关系和谐的很,彼此之间也都不会多客气。
进了门,郑大嫂便悄悄打量了一下院里,同巷里的大多数人家一样,院里都是简洁的白墙灰瓦的三排屋子,打扫的十分干净,主屋旁的墙根下栽了一棵看样子有了些年纪的玉兰树,靠近屋顶的树冠被人精心修剪过,这会儿已经挂上了星星点点洁白的花苞,每处墙根底下还都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这会儿都刚抽芽,绿油油的一片生机勃勃。
看得出来院子的主人是个十分爱干净且心思平和细腻之人。
两人都不约而同看向走在前头的宋窈抱着孩子的纤细的背影。
其实孙大娘和郑大婶若不是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宋窈年纪轻轻的,居然都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毕竟宋窈光看脸,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当初在织锦山庄看到宋窈,她们还以为是哪家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一时兴起来体验体验她们平民的生活了呢。
而且说来也怪,宋娘子既然已经有了孩子,那必然是已经嫁过人了的,可第一次见到她时,宋娘子却并未如云州其他的妇人一样盘发,也难怪她们一开始会认错。另外宋娘子搬来也好几天了,除了听说宋娘子还有一个妹妹以外,还真没人见过宋娘子的夫君长什么样。
几人进了屋,宋萱这会儿也起身了。
宋萱如今已经十六,这两年因为吃的好,身量早已不似两年前瘦小,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性子也比以往稳重了许多,见家里来了人,忙倒了热茶来。
“这位便是宋娘子的妹子小萱了吧。”郑大嫂笑呵呵地从宋萱手里接过茶,笑着夸道:“真好,姐妹俩都这样标致。”
宋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哪里,嫂子惯会夸人的,比起阿姐来,我还是差远了。”
“对了,”郑大嫂到底抑制不住心里的疑问,道:“宋娘子搬来这些天,怎么也没见到宋娘子你的夫君?”
其实郑大婶问这个也不全是好奇,只是她自己也是过来人,他夫君常年忙于生意,她知道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更需要丈夫的体谅关心。况且就算再忙,也不能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瞧瞧,家里挑水担柴的体力活儿也得有人干不是。
提到这个,宋窈的眸光却是暗了暗,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夫君他……已经过世了。”
郑大嫂一愣,似是也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她还以为宋窈的夫君也和她家里那位一样忙于生意来着。郑大嫂立时一脸后悔,“瞧我,这……我说话不过脑子,宋娘子你可别怪我嘴快。”
“无事。”宋窈摇摇头,面上并无不悦,“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早已经不介意了,我知道大婶是关心我,大婶不必介怀。”
郑大婶依然一脸歉疚,宋窈笑着揭过了话题,招呼小萱陪大娘大婶说说话,便抱着怀里的淼淼进了屋换衣裳。
淼淼昨晚没睡好,这会儿被她哄了一会儿,已经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宋窈轻手轻脚地将小人放到床上,起身时莫名觉得领口有些紧,一低头才发现淼淼的小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
宋窈无奈轻笑,抬手将手里的衣裳轻轻拽了出来。察觉到手里的东西没了的瞬间,床上的小人嘴巴扁了扁,被宋窈安抚地亲了亲,才终于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窈唇角弯了弯,却又在看到孩子安静睡着的眉眼时,有些恍惚地垂下了眸子。
诚然,淼淼的模样是很像宋窈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同宋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当那双及其像她的眼睛闭上时,相似于另一个人的面貌便会隐约浮现出来。
虽然这丝毫不会影响到她对淼淼的爱,但是午夜梦回之时,宋窈还是不免会因此想到那个人。
不过无论如何,那人和她总归也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过了两年,想必他也已经成婚生子了,而自己的生活也已经上了正轨。宋窈对于自己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其他的,就让时间慢慢淡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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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祁钰:听说我已经死了???
第45章
宋窈给淼淼盖上被子安置好,又将床帐放下半边,挡住了窗外逐渐照进来的阳光。
做完这些,宋窈才放心地起身,估摸着外头的天气,换了件素色的裙子,没再穿方才披的长袄,只在外头罩了件薄里的夹袄。
拿上绣篮里这几日刚完工的绣品和络子,临出门时,宋窈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又回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台子上的木簪,将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绾了起来。
云州的女子嫁了人以后,一般都是要将长发绾起来的,宋窈以往一直住在陆府,也没怎么注意这些,还是经孙大娘和郑大婶问才想了起来。虽说她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嫁了人,但宋窈想了想,还是觉得也将头发绾起来的好,倒也免了许多麻烦。
收拾好自己,宋窈最后又不放心地看了眼床上熟睡的淼淼,才放轻步子出了里屋,嘱咐了宋萱好好看家,便同孙大娘和郑大嫂一起出了门。
织锦山庄同杏花巷只隔了两条街,几人说说笑笑的,倒也走的挺快。
宋窈虽然喜欢安静,却也并不是一个喜欢闷在家里的人。以前还在京城里时,是环境使然没有办法,前一段时间又因为怀孕,坐月子和照顾淼淼,一直也没敢多出门。
其实宋窈在刚到云州之时,便想着从陆家搬出来,一来是不想再麻烦陆母,二来也是因为自己无法答应陆母关于她和陆云谦的婚约一事,而心存愧疚。
所以在到陆家没多久,宋窈便向陆母坦白了自己已经有孕的事实,当然,宋窈依然隐瞒了关于孩子的父亲和这个孩子的由来,只将其归结为了意外,同时也同宋萱看好了一处小院子。
可没想到陆母知道后,虽然大为震惊,也对宋窈想要留下孩子的意愿十分不赞同,但到底还是拗不过宋窈,最后只能唉声叹气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陆母虽然喜欢宋窈这个侄女,也希望她们能成,但也不可能真因为这个就委屈自己儿子,这桩婚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气归气,陆母对于这两个吃了这么多苦才被找回来的侄女还是疼爱的,姐妹俩又已经没了父母,就算宋窈真为了避嫌要搬出去,她也不放心。劝来劝去,到底还是让宋窈先在陆家把孩子生下来,养好了身子再说,这一拖便拖了快两年,直到不久前淼淼过了周岁生日,开始忙着给出了孝期的陆云谦物色成婚人选的陆母才终于松了口,宋窈和宋萱也才搬到了杏花巷。
这会儿不像从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同三两友人一道在街上走走看看,对宋窈来说是十分轻松且享受的。
如今已经过了云州最冷的时候,旭日初升,长街上就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但是今日这热闹与往日比起来,似乎更增添了几分喜庆。
宋窈看着路边家家户户都陆续挂出来的祈福灯或是坠着花笺的平安符,不禁疑惑,“怎么,最近难道是什么节日么?怎么大家都这样高兴?”
“宋娘子不知道么?”孙大娘见宋窈目露疑惑,不禁也有些惊奇,“宋娘子莫不是忘了,今儿是花神节呀。”
宋窈歉意笑笑,“我也是不久前才搬到云州的,所以并不太知道这些。”
这节日她是听陆云谦说过,但也没有过过。
“怪不得,我就说听宋娘子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孙大娘道,见宋窈的确不知道便热情地解释起来。
原来这花神节就是云州的花朝节。花神节,顾名思义也就是在万花初来之时,祭拜花神的日子。这个节日并不算是云州独有,到由于云州是以品质极佳的胭脂水粉出名的,而这些东西的原料自然离不开云州一年四季盛开不断的花木,所以祭花神一事对于云州的百姓来说极为重要。再加上在云州百姓的心中,花也代表着生命的轮回,因而祭花神也代表着祈求吉祥和美好的生命,所以在云州,除了春节,花神节这一天就是最为热闹的了。
“我听说,咱们州府衙今年还特意从外地请来了不少杂耍班子过来热闹热闹,要不怎么说当地出生的地方官最懂咱们老百姓,难怪李大人受人爱戴呢。”孙大娘笑道,颇有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可不是,我家那小子,早好几天就盼着要去瞧热闹了。”郑大嫂也道,说着看向宋窈,“宋娘子晚上也可以带着你妹子和淼淼一起去瞧瞧,一年就这么一次,以往还有不少外地人专程来凑热闹呢。”
宋窈点点头,她许久没有凑过这些热闹,听着孙大娘和郑大嫂说的这样好,还真有些心动。
“哎,不过热闹归热闹,要出门还是得多找几个伴儿,你也别怪大娘多嘴,虽说咱们云州向来很少出乱子,但今晚估计有不少外地人,到底这人多眼杂的,你们孤儿寡母,别再遇上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