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虽身份尊贵,但早已习惯多年清心寡欲,深居简出的日子,出门无非必要,向来不愿招摇。
因而凌婉言虽然带了些人,但也应大长公主的要求,只打发他们远远跟着。这主街不算曲折,人也不多,倒也不怕跟丢。
大抵是这些满城盛开的杏花让大长公主想起了什么往事,走着走着便有些微微出神,以至于一个人影忽然从身侧的小巷跑出来的时候,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
宋窈也是因为只顾着看身后,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巷子,等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即使她立刻停下步子,身子也因为惯性撞上了来人。
“啊……”宋窈
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但还好宋窈身量纤细,没什么重量,即使撞上了也只是令对面的人后退了几步。宋窈忙想稳住身子开口道歉,却忽地被另一只手大力一推,这力道极大,直接将还没站稳的宋窈反向推到了地上。
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宋窈惊呼的尾音霎时转为吃痛的闷哼。
动手的人自然是率先回过神来的凌婉言,凌婉言第一反应以为是刺客,脸色骤变,一扶稳大长公主,便立时上去又补了一脚。
与此同时,远远跟在大长公主和凌婉言身后的护卫也赶了上来,先将二人团团围住,随后一人拔剑走向宋窈。
就在那剑落到宋窈身上的前一秒,却被一脚直接踢飞。护卫一惊,未来得及抬头,身体紧接着挨了一掌,摔到了身后那群人的身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这会儿周围的行人摊贩也都回过味儿来了,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
“什么人,好大的……”护卫首领一步上前,口中的怒喝刚说一半,就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猛地咽了回去,跪下行礼:“祁世子!”
其他人一愣,也纷纷跪了下来。
凌婉言正扶着惊魂未定的大长公主,闻言面上一喜,正要上去控诉说道一番,却见祁钰踢飞那护卫之后,根本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直奔着倒在地上的人而去。
祁钰半跪下身子,双手小心地将宋窈从地上扶起来,声音带着明显的轻颤,“窈窈,你没事吧……”
宋窈这会儿已经不太说的出来话了,凌婉言方才一脚正好踢在了她的右肩,凌婉言虽是女子,但从小惯会骑马射箭长大,力气自然不比寻常女子,更何况是惊怒下的一脚,还落在身子本就不好的宋窈身上。
宋窈这会儿也顾不得躲着祁钰了,右手捂着肩膀疼的眉头紧皱,相比之下脚上的疼痛似乎都不值一提了,苍白的脸上已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祁钰近乎慌乱地想检查一下宋窈的伤势,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怕又碰疼了她,犹豫片刻,便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等等!”见祁钰无视她们不说,竟然还直接作势要走,凌婉言顿时拉下了脸,扶着大长公主走上前来,怒形于色道:“祁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长公主方才受了那样大的惊吓,你不请失职之罪,只一心在这胆敢冲撞的刁民身上,是何居心?”
祁钰向来是最知道轻重的,可这会儿,他所作出的反应皆是下意识。不夸张的说,那一瞬,祁钰的眼里的确只有倒在地上的宋窈。
好在,多年在官场独当一面让祁钰早已习惯应对各种突发情况,闻言,祁钰停下脚步,转过身的一瞬间面上已经恢复了冷静。
“长公主息怒,此事是臣保护不周,臣自当请罪。此人冲撞长公主,臣也必会查明严惩,但臣见她不过是一名弱女子,看样子还伤的不轻,若不及时医治,怕是会伤其性命。长公主向来同圣上一般仁慈之心,顾惜百姓,又刚病愈,实在不宜为这等小事动怒。依臣看还是先医治人,再定罪不迟。”
祁钰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但抱着人的手却从始至终没有放下过。
然而凌婉言可不是个讲理的人,她向来有气不发出来是不行的,可不会在意所谓的什么体面。这人大街上让她失了态,她没打死她就算不错了,还扯什么医治。凌婉言当即就要唤人将那刁民带回去整治,但还没开口,就被长公主挡了下来。
“云州到底是个小地方,人多脚杂,难免的事。”长公主笑笑,温和道。相比于凌婉言,真正被撞到的长公主面上却并未有多少不悦。
在她看来,这也的确不算什么事。看这人不过是个瘦弱女子,想来不是什么歹人,这会又不在宫里,没必要什么事都小题大做的。方才若不是祁钰动作太快,长公主也会出声喝止了那侍卫了。
“人都有着急的时候,许是这位姑娘有什么急事罢了。我也并没伤着,倒是这位姑娘看着严重些,还是先着人看看吧。”说着,长公主也上前几步想看看这姑娘的情况,她吃斋念佛多年,若为这点小事伤了百姓性命,岂不是罪过。
但当大长公主看清靠在祁钰肩头的人的脸时,整个人却忽地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也微微僵住了。
祁钰担心宋窈的伤势,见长公主并无怪罪的意思便行礼告退,长公主还没回过神,也就没有阻拦。
见人走出了一段距离,不情愿就此作罢的凌婉言忍不住走了过来,“姑母,就这样放过那贱民,也太便宜她了?”
见长公主一直没有回答,凌婉言注意到了长公主的不对劲,轻皱了皱眉,“姑母,您怎么了?”
半晌,长公主似乎才从回忆里回神,轻摇了摇头,自语似地低声喃喃,“没什么,或许是我看错了……”
话虽这么说,长公主紧皱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目光又惊又疑地朝着祁钰离开的方向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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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私心,祁钰没有将人送回陆府,而是直接带回了自己暂时下榻的望江楼。
这楼这段日子已经被祁钰包了下来,除了祁钰的手下和齐衍,并无他人。
祁钰回来的时候齐衍正因无聊准备出门逛逛,见祁钰神色匆匆,怀里还抱着个姑娘,顿时双眼放光地凑了上去。可惜祁钰从始至终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目不斜视地抱着人上了楼。
齐衍对此倒并没有什么不悦,反而在瞥见祁钰怀里人的侧脸时,面上的兴味也立时转为了震惊和疑惑。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女子的样貌,怎么那么像祁钰往日养的那个小外室?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齐衍对于自己见过的漂亮姑娘可都是过目不忘的,更别提宋窈的样貌,是他这样阅女无数的人也一眼惊艳的地步。
可是,祁钰的那个小外室,不是已经……没了么?
齐衍是京中为数不多的知道祁钰和宋窈关系的人,而且还是在宋窈出事后偶然得知的。那会儿祁钰已经因为宋窈的“身亡”,性子变得愈发冷沉难测,那之后对纪家一连串的发难,面上看是因为朝堂不和,但以齐衍的直觉和得到的信息来看,估计也和这位外室脱不了干系。
不过当时在齐衍看来,祁钰顶多是一时出出气,但也没多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这样的身份,哪儿会真为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女子动真心呢?
但他的这一看法,在祁钰成为世子后,对纪家基本相当于撕破脸皮的打压,甚至与纪老太太的关系都因此变冷之后,也不得不变了。
对此齐衍不得不惊奇,原来祁钰这棵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只可惜佳人命薄,有缘无份。
如今已经过了快两年,祁钰不再如以往魔怔,也不再提起那件事,除了整个人气质更冷之外,与以往无甚差别。
齐衍原本觉得纵然祁钰心里再气,人都没了这么久了,这事儿也应当算是过去了。
但现在看来……
齐衍抬头看着被关上的属于祁钰的卧房门,一脸兴味地摸了摸下巴。
怪不得自从他到云州看到祁钰后,便总觉得对方似乎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样了,只是他说不出来,便也没太在意。
现在看来他的直觉没错,这事儿,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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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郑重向大家道个歉,前段日子由于三次元的事,以及自己的身体原因,坑了太长时间,虽非本意,但对文章和看文的小天使不负责也是真的,在此郑重向大家道歉!好在现在终于算是渡过了难关,休息了一段日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所以本文今日开始恢复更新,但因为精力原因,主更这一篇文,会努力快点完结,另一篇依然缘更,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再次鞠躬!
第72章
厢房的门一关上,宋窈的头皮便霎时一跳,推拒的力道更大了些,忍着呼吸间扯到伤口的疼痛抗拒道:“不用,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回去。”
宋窈的这点力气对祁钰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祁钰毫不费力地制住宋窈的动作,脚步不停地走到榻边,语气微凉。
“回去?那也行,你若真想,我便就这样将你抱回去。”
宋窈呼吸一滞,祁钰低头看着人苍白的脸色,轻叹一声,无奈安抚,“放心,我不做什么,只是为你上些药,你真要这幅样子回去,你妹妹和淼淼看到了不会担心么?”
闻言,宋窈挣扎的动作微顿,须臾,妥协地停了手。
祁钰将人放到榻上,自己也侧身坐了上去,抬手解开了宋窈颈间的盘扣。
太久没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宋窈起初还是小幅度的挣扎了一下,没想到正好扯到了肩膀的伤口,疼的宋窈晃了下神。趁这会儿的功夫,祁钰已经将宋窈的衣裳褪至肩膀。
衣料包裹下的肌肤白的晃眼,祁钰的目光从宋窈修长的脖颈滑过,落在宋窈脖颈与肩膀连接处的一颗小痣上,一些不合时宜的记忆不可控地翻涌上来。
这颗痣的颜色很淡,若不是宋窈肤色足够白,都不太能看得出来,然而在某些时候,却会因情动而颜色加深,泛起比肌肤更明显的红色,宛若落入雪中的一瓣红梅,艳丽至极。而这一点,或许连宋窈自己都不知道。
脑中随着记忆而泛起的画面使得祁钰的眼神微变,宋窈虽不知道祁钰想到了什么,但能感觉到祁钰陡然变热的视线和停滞的动作,耳朵红成一片,偏头欲躲,祁钰就又动了起来。
祁钰移开目光,动作继续,肩膀往下的肌肤刚露出一寸,便已经能看到明显的淤青。祁钰动作不停,将衣衫直接褪至手肘,看清伤处的全貌,祁钰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凌婉言这一脚确实不轻,宋窈左肩从肩胛至胸口青了一大片,最中间处甚至已经隐现紫色,可以想见到了明日,这一片就会全部变为青紫,在白皙的肌肤对比下,触目惊心。
宋窈偏着头没看,只觉得祁钰的动作顿了顿,才抬手碰上去,微凉的指尖惹的宋窈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深。
祁钰动作很轻地检查了一下宋窈有没有伤到骨头,确认只是皮外伤后松了口气,起身从一旁的水盆里取来冷毛巾在伤处敷了一会儿,再厚厚敷上一层活血化瘀的药膏,用纱布细细裹上。
做完这些,祁钰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冷着脸净过手后,一转身,宋窈已经先一步将衣领拉了上来,垂眼轻声道:“多谢。”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祁钰,目光还是有些不自然,道:“方才被我撞到的那两位,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我想亲自同她们道个歉。”
当时宋窈已经疼懵了,根本没顾上周围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记得祁钰同那两位说话时恭敬的语气。连祁钰侯府世子的身份都不能得罪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她虽不是故意的,但是她先撞到了人家也是事实,这会儿祁钰就这样把她带走了,宋窈怕因此给祁钰惹来什么麻烦。
“怎么了,担心我?”祁钰走回塌边,语音微扬。
宋窈一噎,抬头看祁钰,一时竟然该不知如何回答。
说担心也不为过,但这担心无关其他,怕自己的错连累别人本就是人之常情,和对象是谁无关,何况宋窈本就是一个不愿欠别人人情的性子。
但不知怎的,面对祁钰,这番理由说出来又总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似的。但就这么默认,又让宋窈憋得慌。
宋窈的想法,祁钰自然明白,只不过他私心想往不一般的方向扯而已。
自从再次遇见宋窈后,他似乎变得越来越恶劣了,祁钰自嘲地想。
见宋窈说不出话,作势便要下床,祁钰才收起宛若登徒子般的心思,语气也恢复了正色:“不必,方才那二位确实身份不一般,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你若再去,反而麻烦。”
祁钰深知凌婉言的性格,今日若不是有长公主在,她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此事越快模糊过去越好,总归过几日她们就要启程回京了,到时也就忘了。宋窈这会儿若是去主动赔礼,才是自找麻烦,凌婉言可不是讲道理的人。
见祁钰神色不似作假,宋窈才勉强作罢,但起身的动作依然不停。就算不去赔礼,她也该回家了。
正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陈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禀公子,大夫请来了。”
大夫?宋窈询问地看向祁钰。
祁钰从容道:“你的伤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不确定是否有其他内伤。往日我见过不少受伤兵士面上无碍,过了几日才头晕吐血的例子。我并非医师,看不出深浅,自然还是请个大夫来保险一些。”
见宋窈拒绝的话在听到后半句后停在了嘴边,下榻的动作也迟疑地停住了,祁钰才淡淡地移开目光,起身过去开了门。
来的大夫不是别人,正是祁钰从京中快马加鞭请过来的御医。
这御医也是祁钰的人,十分自觉地不看不问,领会了祁钰的眼色便仔细替宋窈诊起脉来。
同祁钰判断的一样,御医看了宋窈的伤势,确认并无大碍,也没留下什么内伤。只不过宋窈身子本就虚的很,孕中又奔波劳累,导致生产时伤了元气,后一直没调整过来,所以身子骨一直单薄的很,需得好好调养,否则现在是不显,等以后年深日久,难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祁钰原本已经好转的脸色,在听到御医说宋窈孕中奔波劳累,导致生产时伤了元气时又沉了下来,不只是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宋窈的眼神中暗色一闪而过。
宋窈并未察觉,正狐疑地看着这大夫,心道这位大夫也忒负责任,不过是看个伤,怎得扯出这么一长串来,莫不是故意说的重些骗诊金的?
这一猜测,在看到这大夫洋洋洒洒写了一长篇药方后更坚信了几分。
留下药方,陈川将大夫客气地送了出去。
见祁钰低头看那药方,宋窈颇无语地道:“这些江湖郎中,惯爱唬人的。”显然并未放心上。
话音刚落,便见祁钰将那药方一折,妥帖地收了起来。
这一动作莫名让宋窈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