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十弟啊十弟,莫非你是以为皇位更迭,是过家家一般的游戏么?且不说新皇登基这么多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你此时谋反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新皇在位期间,百姓富足,无可指摘。残害至亲,更是子虚乌有!你觉得有谁会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陪你闹这一场?依我看,十弟你怕是被这经年的嫉妒和利欲熏了心,才开始痴心妄想起来!还不如趁着如今事态并未扩大,早些收手才是正经,免得追悔莫及!”
“你……”自己以为绝妙的想法和理由,被大长公主这么一通毫不留情的贬斥和嘲讽,任谁的面子都挂不住。
成王的指节咯咯作响,似是费了一番力气才维持住面上的表情,站起身冷道:“你那侄子是你一手扶上来的,你自然会为他说话。可是你想想,如今朝中的大臣,还有几个是以前同你一起扶他上位的?黄口小儿不过是表面仁慈罢了,那些人一个一个被拉下马,可都是他的手笔,还有早已经名存实亡的柱国公府。皇姐你如今是避世清修了,若是你还如当年一般,只怕如今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呢!”
大长公主抬眼看着这个以往她一直觉得不善言辞的弟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是也变得伶牙俐齿了。
其实成王说的也不全是假话,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大长公主心里也明白的很,那些人虽也有无辜,但大多都是仗着有从龙之功,目中无人的,处置是迟早的事。
只是成王如今明显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无法自拔,多说无益。
想了想,大长公主道:“你自己也说我如今无权无势,不过空有身份,空口无凭,那些大臣为何信我?还有你说的皇上残害至亲近臣,也得拿出证据才是,难不成也如今日一般,同那些大臣据理力争么?”
“这就不用皇姐担心了。”成王似乎胸有成竹,“我既然提出此举,必然早有准备,皇姐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即可。我相信皇姐,当年既然能力排众议,如今也一样可以。当然,也请皇姐放心,我与他不同,待大业既成,我必不会亏待皇姐,必定一声尊崇侍奉以报……”
就在成王满心壮志地向大长公主描绘自己的计划时,别院外,被留在外面的其余人待在成王手下的包围圈内,周围除了偶尔风过树叶的声音,安静一片。
宋萱被念夏和念秋护着坐在马车内,三人沉默地挨在一起,静静听着窗外一阵一阵的风声,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就在又一阵微风吹过马车帘的窸窸碎碎声中,无人注意到就在包围圈的最后,一名黑衣手下原本正抱着剑打盹儿,忽地脑袋一歪,身子无声无息地软倒了下去,又被一双手稳稳接住,借着风声的掩盖拖进了黑暗里。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衣着与那护卫完全相似的人,抱着剑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到了那人原先的位置。
相同的一幕每过一会儿便又会上演一次,一切进行的无声无息。直到站在离陈川最近的人被打晕拖走时,声响已经无法掩盖。然而异动只发生了一瞬,便如落在雨中的火星子一般很快被浇灭。
正闭眼假寐的陈川挣了下眼睛,很快又缓缓闭上。
第88章
大长公主在成王书房里待了一个时辰左右,随后成王便让下人将大长公主送了回去。
宋窈和祁钰一直没休息,一直等到大长公主回来,宋窈才终于松了口气。
宋窈眼眶泛红,“母亲,怎么样,那个王爷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他暂时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别担心。”知道宋窈吓得不轻,大长公主心疼地安抚了好一会儿,见祁钰也在这儿,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欣慰道:“好孩子,辛苦你替我照顾辞儿,忙了一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同成王一起启程回京。”
大长公主已经回来,祁钰也不好再多留,临走时,低低道:“请大长公主安心休息,一切臣自有安排。”
虽说形势明显不利,大长公主还是信任祁钰的能力,点头:“哀家自是信你,去吧。”
这一夜,谁都没睡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成王便亲自来请大长公主等人。
相比于昨日的脸色阴沉,阴阳怪气,今日成王的心情明显要好得多,对待大长公主和宋窈极为客气。
昨日是夜里,又是匆匆一面,今日成王才算是第一次看到宋窈正脸。一照面,成王便不得不对宋窈的身份确信了几分。
原先虽然有凌婉言的话作证,但成王始终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更倾向于这是皇帝或者祁钰为了讨好拉拢长公主玩的把戏。但是如今一见,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容貌七分似驸马柱国公,三分似长公主,神韵气质更是与二人像了个十成十,至于性子则是明显随了父亲多一些。
怪不得大长公主如此相信并宠爱,若这真是冒牌货,倒难为背后之人花这么大的心思了。
“看来这就是皇姐的沧海遗珠了,如今明珠归位,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必得好好庆贺庆贺了。”成王笑呵呵道,抬手让人将准备好的一只长方形红漆描金宝盒送了上来。
盒子打开,里头是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通体莹白,即使是白日,也能隐隐窥见其莹润的光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如今时间仓促,我这个做舅舅的也没什么表示,只有这一对东海明珠,是我几年前偶然而得,品质整个邺朝也难出其右,可遇而不可求,便当做我这个舅舅送外甥女的见面礼了。”
“这……”宋窈对这些东西并无执念,只看了一眼便望向大长公主。
“十弟真是大手笔,既如此,我就替辞儿谢过了。”大长公主对于奇珍异宝见得多了,这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何负担,既然是送给她宝贝女儿的,那便给个面子留下赏玩得了。
客套两句,成王便命人传了早饭。
“许久未同皇姐一道用饭了,今日就给十弟一个面子如何?”
“这是你的地方,请自便。”大长公主道,自己拉着宋窈坐了下来。
成王朝屋内看了眼,“怎么不见我那甥外孙女?”
“小孩子觉深,还得有一会儿才
醒呢,这些煎炒蒸炸的,她也吃不得。”淼淼确实没醒,大长公主也有意没叫就是了。
成王笑笑,“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那稍后我便着人再备些清淡易消化的糕点带上。”
话音未落,屋外忽地响起一阵喧哗。
宋窈抬头,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凌婉言。
起初宋窈有些惊讶凌婉言怎么在这里,但转念忽地想起祁钰同她说过,这位嘉安郡主便是成王的嫡女,若祁钰口中的成王便是眼前这位,那么她们应当是父女关系,便也不奇怪了。只是不知为何昨晚却没看见。
凌婉言一路小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下人。那些下人眼看着实在拦不住了,只好一进来就立刻跪下请罪。
“王爷恕罪,郡主一早起来听说大长公主殿下已经下榻,非要过来,奴婢们实在阻拦不住。”
“婉言!”成王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凌婉言,“怎么如此没大没小?没看见我同你姑母,还有表妹正在用早饭?你就这么闯进来,成何体统?还不快向你姑母行礼?”
凌婉言瞪大了眼看向成王,再看看正其乐融融吃早饭的一桌人,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和疑问,但却被成王眼中少见的严厉瞪了回去。
凌婉言虽然任性,对生起气来的成王还是怕的,见状只好不情不愿地乖乖行礼,看着眼睛都憋红了。
“皇姐别见怪,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听说之前也给皇姐添了不少麻烦,十弟在这儿替我这女儿陪个不是,还请皇姐不要见怪。”成王朝下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将郡主送回自己的屋子里?”
“不必了。”大长公主抬手制止,“既然来了,便一起坐下用饭吧。”凌婉言毕竟是她的侄女,大人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孩子身上。再说往日别人她不知道,凌婉言在她身边时是真的用心服侍陪伴她的,也多少缓解了她几分思女之情。如今虽说她的辞儿回来了,只要凌婉言不做出不利于辞儿的事,往日的情分多少还是在的。
大长公主都发话了,成王自然应允,“既然你姑母说了,那便一起坐下吧,来人,再添一个凳子。”
“不用了。”凌婉言眼神扫过大长公主和默默吃饭的宋窈,狠狠咬了下唇,“我已经吃过了,就请爹爹和姑母好好用饭吧,女儿先退下了。”说罢敷衍地福了福身,如来时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门后似乎还抬手抹了一下脸。
成王眸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很快掩去,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等回了京,需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大长公主不置可否。
用过早饭,大长公主和宋窈准备妥当,再抱起刚刚睡醒的淼淼,同成王一道出了屋子。
屋外,祁钰也已经在等着了。
祁钰和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随后迅速转变为安抚的眼神,看了眼宋窈,再很快收回,沉默地跟在了几人身后。
大门外,所有随行的人也已经准备就绪。成王的手下依然如昨日一般,以合围之势站在祁钰的人的外面。
成王将人送到马车边,笑道:“皇姐先行一步,十弟稍后便会跟上。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会一路安全护送皇姐到城外。”
是护送还是监视,大长公主心里清楚的很,冷冷一笑,同宋窈等人上了马车。祁钰后一步上了马,走在马车的前面,
“回世子,都准备好了。”陈川走到祁钰的马身边,垂首行礼,沉声道。
“出发吧。”
“是。”
队伍缓缓启程,成王站在院外看着队伍缓缓往前走,身旁的常守低声道:“王爷,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成王如今明面上还在成王府里养伤,自然不能同大长公主一起回京,除了大长公主走的大路外,他早已命人开凿出了一条更近的小路,到时候自会先一步在城中等着迎接大长公主。
“爹爹!”
常守话音刚落,就见凌婉言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一见这会儿就剩成王一个人了,立时没了顾忌。
“爹爹,你之前不是答应我,等截到了她们,便会替我出气么?为什么你非但没有替我教训那个叫宋窈的,还那么客气对待她?你就是这么疼你女儿的吗?”
成王自然知道自家女儿受了委屈,见状也只能劝哄,“好了好了,爹爹答应你的事,怎么会不算数?只是你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如今大事未成,你姑母对咱们还有用,她那个女儿也是咱们的筹码。你呀,就先忍一忍,爹爹答应你,等事成之后,一定替你出气,好不好?”
“你一直让我忍忍忍,到底要我忍到什么时候呀!”凌婉言原先那么急着回来,就是为了让成王替她做主,往日也不是没有位高权重的人得罪了她,成王都会明里暗里让她消气,这还是第一次成王没有按着她的性子来。
然而这次凌婉言撒娇生气依然没有奏效,成王早已沉浸在夙愿即将得尝的迫切中,心中不知为何还隐隐有些焦躁,见大长公主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便开始没了耐心。
“听话,爹爹还有正事,你先在这里好好住着,过几天爹爹自会派人来接你。”成王说罢,便不愿再听凌婉言多言,直接挥手让人将她带回去,自己则带着常守准备回去更衣出发。
转身的瞬间,成王的眼神扫过不远处牢牢跟在大长公主队伍后面的自己派出的精卫,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使得成王的动作猛地顿住。
“王爷,怎么了?”常守察觉出成王的反常,低低道。
成王眯着眼看着那些人的背影,须臾,冷道:“那一队人马,可是你弟弟挑了带的?”
常守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名为常卫,兄弟二人自小便为成王效力,哥哥是成王的近卫,弟弟则是成王手下精卫营的首领。二人算是成王最信任的人。
这次行动不成功便成仁,大长公主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成王便将“护送”的任务交给了常卫。
听成王忽然问起这个,常守虽疑惑,却依然恭敬应了。应完,常守也想起了方才的一丝不对。他弟弟是精卫长,出发前应提前点卯并回禀,可今天早晨不知为何却并没见常卫的人影,还是清楚人数的常守点了一遍,期间他也问了其中一人,那人说常首领是为保万一,点卯完便提前开路去了。
常守虽觉不妥,但也没多想,现在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正在这时,大门几丈外的灌木丛内忽然传来异响。
常守立时警觉,护在成王身前喝道:“什么人!”
一阵细碎声响过后,灌木后慢慢爬出了一个只穿着里衣,浑身是血的男人,男人抬起脸,赫然就是常卫。
“常卫?”常守瞪
大了眼,收起剑忙过去将人扶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常卫这会儿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抬起手指向大长公主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昨夜……遭遇奇……袭,咱们的人……都……”话未说完,便没了气息。
但剩下的话即使不说,成王也明白了,登时目露血色!
“还愣着做什么?集齐所有精卫,立刻给我追!”
此时祁钰的队伍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作夜成功偷梁换柱之事祁钰已经悄悄告诉了大长公主,好让大长公主和宋窈放些心。不过只要没彻底离开成王的视线,就依然不算安全,所以期间陈川一直让亲卫中的哨骑时刻关注着成王那边的动向。
当看到别院方向突然出现骚动时,哨骑立刻禀报给了祁钰。祁钰只一瞬便做出了决定,下令不再掩饰,队伍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行进。
本就山雨欲来的形势瞬间一触即发。
到底是成王有意留了一手,没准备让他们这么快到京城,所以除了祁钰原先的人马,并未给后来“护送”的人配马匹,而成王派来追捕的人则都是轻骑。
两条腿的到底抵不过四条腿的,眼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短,祁钰当机立断,吩咐陈川带着大长公主和一部分人先走,自己则是率领剩余人应战。
祁钰的亲卫远不止掉包的这些人,只是他不清楚成王的底细,未免打草惊蛇,便让剩余人在京城近郊的隐蔽处等待接应。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暴露的这么快。方才陈川已经第一时间发了信号,现在只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时间紧急由不得祁钰多想,眨眼间成王的人马就来到了近前。
祁钰回头看了眼飞奔的马车,拔出腰间长剑毅然决然地迎了上去。
颠簸的马车内,宋窈探出车窗艰难地往后看,却只能看到祁钰冲进人流内的一个背影,宋窈抬手死死地捂住了嘴,眼泪顺着指缝簌簌落下。
被大长公主紧紧抱在怀里的淼淼也想预感到什么似的,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