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沈朝珏,鱼徽玉只来那么两回,他都没给好脸色。
鱼徽玉第二次大理寺来寻沈朝珏时,他直截了当让她往后别再来了。
雨丝沿着伞骨滑下,断断续续的雨线接连上,在黑石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两个人站在街口,沈朝珏执伞,鱼徽玉垂着脑袋看路边被雨点打得弯腰的雏菊,柔弱之态有些可怜。
“等多久了?”沈朝珏问她。
鱼徽玉回过神,“没多久。”
今日沈朝珏下值早,在鱼徽玉的意料之外。
鱼徽玉想问他今日为什么这么早,启唇,话还没说出口,身后有人叫住他们。
叫的是沈朝珏的名字,鱼徽玉比他先回头。
周游与一个女子同伞而来,女子素衣淡妆,气质清婉,宛若冬日枝梢上的雪。
“这位就是我常与你提起的沈主簿了。”周游对女子介绍完,又与他们引见,“这是我的妻子。”
女子对他们莞尔一笑,鱼徽玉回以一礼。
“我们要去西街买牛肉酥饼,你们要一起去尝尝吗?”女子声音温熹。
“好啊。”鱼徽玉欣然应下,她对人多是抱有善意,何况面前的女子看起来也好相处,鱼徽玉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四人分成两对,一下子变作了周游与沈朝珏同伞,鱼徽玉与周游的妻子共撑一伞。
两个女子走在前面,一个话多,一个在笑。
两个男子走在后面,一个话多,一个不笑。
鱼徽玉对身边的女娘十分亲切,笑语嫣然,一口一个姐姐的,说了许多,从年龄籍贯到牛肉酥饼好不好吃。
陆晚亭含笑倾听,一一应答,她比鱼徽玉大上六岁,自南地小村而来。
答到最后一个问题,陆晚亭回首看了周游一眼,正滔滔不绝的周游与她四目相接上,眼里笑意更浓,陆晚亭也笑道,“好吃,他喜欢吃。”
鱼徽玉将一切收入眼底,她冒出来一个想法,他们好幸福啊。鱼徽玉从小到大身边看到的夫妻不多,第一对是她的父母,总是聚少离多。她看到母亲总是付出,不过父亲还算靠谱负责。
她不知道平常夫妻应该是怎么样的,今日第一次见到周游和陆晚亭这样的夫妻。
到了卖牛肉酥饼的摊子。
鱼徽玉跟老板要了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沈朝珏跟在后面付了银钱。
周游和陆晚亭要多买几个做后面几日的口粮,牛肉酥饼是现做的,二人就在烤炉边等候。
雨还未歇,鱼徽玉和沈朝珏坐在干净的阶边先吃,刚出炉的酥饼热气腾腾,肉香扑鼻。
鱼徽玉吃了一口辣的,觉得太辣太烫,下意识皱眉,很快又恢复。
“吃这个。”沈朝珏将手里的酥饼换给了鱼徽玉。
鱼徽玉换过,吸取了教训,这次改成小口咬,她一边吃一边盯着沈朝珏吃,迫不及待地问他,“辣不辣?”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沈朝
珏问,“为什么要买辣的?你又不吃。”
沈朝珏有时看不透鱼徽玉,她看起来像温和的兔子,行止上又时而古灵精怪。
最后得到的答案是没有为什么,她想试试而已,而且鱼徽玉不讨厌吃辣,能吃一点,忍受不了太辣。
人跟猫一样好奇,对于能接受的事物,又想要进一步加深靠近,看看自己能接受的底线在哪里。
周游他们买好酥饼了,朝沈朝珏他们走来。
周游提着刚出炉的酥饼,油纸包还冒着热气。陆晚亭问鱼徽玉味道好不好,鱼徽玉连声赞好吃,眉眼弯成新月。
食物的味道不一定全是食物本身带来的。
沈朝珏静静注视鱼徽玉,她总能给人热切回应,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哪怕是刚认识的人,也能迅速熟络,交友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
她太公平了,显得不那么公平。
就此一面,鱼徽玉与陆晚亭相见恨晚,两人一拍即合约好了明日去逛衣料铺子,连分别都开始依依不舍。
回家路上,鱼徽玉还与沈朝珏说“晚亭姐姐真好”。
沈朝珏说了句,“你不要对谁都那么好。”
鱼徽玉回他,“你不要对谁都那么不好。”
沈朝珏性子疏冷,大理寺的同僚背地议论,说他沈家早已消减,还摆一副贵公子的姿态。
明日许氏宴请筵席,沈朝珏又有了不去的意思。鱼徽玉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就是吃一顿饭,又不会怎么样。
毕竟还要一起共事,何必格格不入,多结识些能人,日后说不定可以互相照应。
“你明日不是要去逛逛?”沈朝珏问。
鱼徽玉联想到什么,笑道,“你不会为了要陪我去吧?”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没有一同去逛过市集,沈朝珏太忙了,但鱼徽玉好像也不清闲。
“你不想?前段时日大理寺事多......”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一起逛,明日还是去和同僚们吃酒吧。”
如果有人为了她专门推辞,鱼徽玉反而会有所负担。
比起得到,有些人更容易接受付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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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视钱如土
大理寺,檐角垂挂的水珠凝聚再滴落。
雨声渐熄,好像快要停了。
周游让鱼徽玉喝杯热茶再走,鱼徽玉摇摇头,收起那张记着陆晚亭住址的信纸。
还没出门,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开门的动作比推门快,门一开,霎时光亮涌进来,鱼徽玉透过逆光看清来人。
是林敬云。
“你怎么会在这?”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诧异得都没想到对方是会出现在此地的人。
“噢,今日是我第一日来大理寺任职,同僚告诉我这些文牒要送来给周大人。”林敬云扬了扬手中的卷宗。
“原是如此,我来拿东西。”鱼徽玉示意手中的信纸。
周游还在场,两个人不便多聊,鱼徽玉浅笑道,“你们先忙吧,我要回去了。”
“好。”林敬云目送她离去。
身后的周游打趣道,“说来你与左相倒有几分相似,同是京考及第,又都在大理寺起步。”
林敬云恭谨道,“左相大人学贯古今,属下不敢与左相相提并论。”
“别那么较真,你们现在人说话怎么都这么谦逊。”
“不是谦逊,天下读书人如今谁人不知左相大人。不攀权贵,凭自身真才实学立足朝堂,实乃吾辈之楷。”眼睛骗不了人,林敬云眼中迸出崇敬的光熠。
“如今读书人是好立足了。仁君在位,朝中又是我和沈朝珏这样的清白臣子,不比我们当年,多的是仗势欺人的王孙贵族。”周游笑着摇摇头,一副感慨万分模样。
林敬云不曾亲历当年,不知当年是怎样境况,似懂非懂的颔首,郑重道,“属下定会以周大人和沈大人为榜,为圣上为天下竭尽所能。”
周游看着面前的青年,恍若看到了当年初入上京的自己,只是他没有那么善于表达。他进大理寺,多亏遇到大理寺卿照拂。
雨象减退,日头出来,天霁云清,上京焕然一新。
雨一歇,街道上行人渐多,时间是上午,人们该劳作的劳作,市井喧嚣重现,有了繁忙的势头。
鱼徽玉打道回府,坐在轿内,听了一路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
路上遇到了叫卖糖葫芦的小贩,鱼徽玉让车夫买了两串,想着阿瑾是小孩子应该爱吃。
阿瑾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鱼徽玉就嫁出侯府了,直至一年前回来,阿瑾已经三岁有余。意外的是阿瑾见了她非但不拘谨认生,反而与她格外亲近,这个月鱼徽玉回府,阿瑾更是成日都黏着她。
鱼徽玉拿着糖葫芦,回院路上听到了孩童稚嫩的笑声,无忧无虑的笑声,很纯粹。
鱼徽玉不禁一笑,寻声过去,看到面前的情景,立刻收起了笑意。
“你怎么又来了?”
换了处境,一样的话换了人说。
道上草木湿润,雨后的清芳蔓延。
彼时和阿瑾待在一起的人除了小灵,还有沈朝珏,鱼徽玉不知道他们刚才经历了什么,沈朝珏微微俯身,将一枚玉雕递给阿瑾。
阿瑾欢喜接过,笑得眉眼弯弯。
在以前,鱼徽玉会觉得沈朝珏是一个不招孩子待见的人。
看到鱼徽玉来了,沈朝珏直起身,目光掠过她沾了泥渍的裙裾,“你出去了?”
阿瑾打断二人,欢叫向鱼徽玉跑去,鱼徽玉怕他摔了,大步上前扶住他。
“姑姑,你看,这是这个叔叔变出来的。刚才他给我看了是手里是空的,一转眼就变出一只小狗狗了,好厉害!”阿瑾给鱼徽玉展示手中的玉雕,刻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刻工精细,栩栩如生。
鱼徽玉不扫兴,摸摸阿瑾的后脑,把糖葫芦递给他。
“哇。”阿瑾眼前一亮,接过糖葫芦,想吃又没吃,思索后跑到沈朝珏跟前,“叔叔,你给我变了小狗狗,这个给你。”
沈朝珏接过,没有看到黑着脸的鱼徽玉。
“这还有一个。”鱼徽玉把另一串糖葫芦给了阿瑾,“阿瑾,你先去姑姑院里吃好不好?姑姑一会就过来。”
“好!”阿瑾拿了糖葫芦,乖巧应下,一蹦一跳地牵着侍女的手去了。
鱼徽玉收回视线,这才转向沈朝珏,语气疏淡,“你又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