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诗兰垂首,没有再说什么。
鱼徽玉和长兄关系不睦,姚诗兰鲜少会在她面前提起鱼倾衍,他们兄妹相看生厌,鱼徽玉帮不到她什么。
宴会过半。
鱼徽玉想离开了,姚诗兰也要走,去到供贵人停靠马车的地方,通过车前悬挂的玉环,鱼徽玉一眼认出了侯府的车驾。
车前的侍从眼尖地看到鱼徽玉,上前询问,“小姐,与公子一起回去吧?”
车帘被风掀起一隙,霎起霎落,现出车内青年清俊的脸。
仅仅一刹,鱼徽玉与他对视上,青年凤目冷峻,看不清神态。
侍从劝说着一路回府时,车轿里仍是静默,没有拒绝的声音传出。
“不必了,我与诗兰一同回去就好。”鱼徽玉对车轿内的人道,下意识觉得得不到他的回应。
他们本就不是同路而来,若共乘一车,鱼徽玉很难想象和鱼倾衍单独相处该会有多尴尬,这是在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想想都是让人坐立难安的场景。
只会徒增两人的麻烦。
鱼徽玉又奇怪,鱼倾衍既已经在轿中,迟迟不走,难不成真是在等她?
下一刻,听到鱼倾衍的声音从轿中传出。
“随你。”
鱼徽玉打消了方才的想法。
驱车的小厮见小姐不愿同行,长公子也无挽留之意,不觉意外,府上都知道小姐与长公子不太亲近。长公子与所有人都不亲近。
而在鱼徽玉的印象里,长兄一直不喜欢她,他和族里的长辈一样古板严苛,幼时就对她多有规矩上的约束。
自从鱼徽玉一意孤行嫁给沈朝珏后,鱼倾衍更是几近在婚后三年与她没有过来往。
鱼徽玉和离归家后,不同于二哥的嘘寒问暖,鱼倾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冷嘲热讽她行事幼稚,嫌弃她给侯府丢了颜面。鱼徽玉未辩一词,悉数承受。
下嫁之举,实在糊涂。她与沈朝珏的婚事,不被任何人看好,似乎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支持与祝福。
马车驶远,鱼徽玉早早不再关注,反观身侧的姚诗兰还在望着车影,眸中有遮挡不住的落寞。
鱼徽玉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未发一言,只是轻拍她的肩膀。
她彼时看着马车离开的神情很像曾经的她。
父亲,兄长,丈夫,离去的背影,她都见过,很多时候,都是他们选择先走,半年前,她亲身体会了选择离开。
原来是可以这般什么都不顾的轻松。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侯府贵女
鱼氏在江东是声名有几百年之久的将族,是当地首屈一指的豪族。
北伐一役中,鱼氏立下赫赫战功,其家主年少与先帝同征,有从龙之功,后被封侯,赐第京华,举家迁移。
这事发生在鱼徽玉刚出生的时候。
鱼徽玉六岁前一直与母亲在江东生活,后面被接到京州。记忆中,父亲常年带兵边塞,母亲则常带她去寺庙祈福。每逢父亲回来,母亲总要她上前开口叫爹。
六岁前,鱼徽玉仅在年节或族中要事时见到过京州回江东的父兄,也不曾去过一次上京。
小时便听闻族中的妇人们都说上京如何繁盛,说她父亲如何显贵,而鱼徽玉对上京不向往。江东的老宅丝毫不逊色于京华侯府。可惜等到举家安居上京后,鱼徽玉再没有回过江东,老宅的样子也在记忆中逐渐模糊。
鱼徽玉上面有两位兄长,皆是同父同母所出。
鱼氏世代将门,祖上战功彪炳。到了他们这一辈,两个兄长都没有真正意义持剑上过战场,皆是从文。与鱼徽玉不同,两个哥哥文采斐然,温文端方,是世家公子之楷。
长兄大她四岁,至今未娶。早年父亲在外征战,家中诸事皆由长兄执掌,实实在在的长兄为父。
不知是年少掌权养成的果决沉稳,还是鱼倾衍天性使然的冰冷,鱼徽玉与不近人情的长兄互看不喜。二位兄长里,鱼徽玉在家唯有与温和的二哥还能说上几句。
二哥鱼霁安性子温润,就是太过循规陈礼,是家中最听父兄话的人,常常是站在长兄父亲那边劝鱼徽玉......
不久前,平远侯旧疾复犯,家中飞书江东,急急传回了幺女。
鱼徽玉收到书信,即刻启程回京,回府后在父亲面前照料了数日,日夜侍奉汤药,几乎寸步不离。
四年前,她执意下嫁沈朝珏,数次苦苦恳求,与父亲说了她的心意,可不等说完便被父亲否决。
家中没一个人同意,甚至到了和家里父兄闹得几乎断绝的地步。
直到一年前和离回家,鱼徽玉才与家里关系稍有缓和。
彼时鱼徽玉和离,侯府闻讯后当即派了华车迎人回家。鱼徽玉当初成婚之际,本硬气地说不受侯府任何恩施,为了颜面,鱼徽玉当着沈朝珏的面上了侯府的华贵马车。
细细想来,与沈朝珏在一起后,她再未受过这种风光排场。
终究血浓于水,再如何鱼徽玉都是平远侯的亲生女儿。
到底是一家人,断不了的血缘,侯府如初锦衣玉食地供着她,外人逐渐在平远侯府的面上不敢再轻议鱼徽玉。
现在的日子,吃穿用度上都和没成婚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平远侯口中还是时不时提起鱼徽玉那桩令人不满的婚事。旧事重提,彷佛是时刻敲打着她,该听家里的话,家里才会对她好。
可鱼徽玉到底不是个乖顺的性子,不然不至于当年走得那般决绝。
“若是你当年听爹的,嫁入定西王府,也不会落得个如今要二嫁的地步。”平远侯倚在榻上,原本高大的身子虽因病而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一圈,不过征战数载,即使是病了,眉目间看起来仍有威肃之气。
定西王是京中唯一的异姓王,与平远侯情同手足,他膝下有一子,中意鱼徽玉许久,早年频频来侯府做客,很得平远侯心意。
鱼徽玉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盏递给父亲,面不改色,平静道,“当初我和沈朝珏成亲没有受你半点恩惠,那三年都是我们自己过来的,你所有的冷言冷语,我们也一应受下。结局再怎么样就当是我自作自受,如今都已成为过去,父亲还有什么好拿起来再提的?”
说来好笑,鱼徽玉已经放下的事,身边人比她
放不下。
他们时时提醒她想起那些旧事,明明她是当事之人,这些人却彷佛看得比她还清。他们不曾经历过,又怎么会知道?
平远侯将药汤一饮而尽,药碗递给了女儿,冷哼一声,“你没受你父亲半点恩惠,侯府供你好吃好喝,你是好日子过够了,要嫁去过贫苦日子。”
父女俩如出一辙的倔强。
那年平远侯放话,若是鱼徽玉执意要嫁,便不再是他的女儿。但只要鱼徽玉肯认错回来,侯府都愿养她护她,为此三番两次设难让女儿回家。他管了大半辈子的将士,不信还管不住自己的女儿。
只是平远侯没想到从小没吃过苦的女儿,竟能在沈家待上那么多年。两个人都是硬骨头,他不会可怜她,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没那般下.贱,我当时是喜欢他。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想要嫁给他,就此而已。”鱼徽玉接过空碗,碗被放在端盘上的声音有些闷重。
少时得偿所愿,又怎么算苦日子?
何况大多没经历的年轻人无所顾虑,对生活上的苦难没有完全的理解,以为相爱就是幸福。
知道想要什么,已经比大多数人勇敢。
“哪家姑娘像你这样忤逆父兄之言?”平远侯见女儿生愠,更加不满。“你有骨气,最后还不是让人休了,叫人笑话。”
他们和离的消息一传出,外面皆是说沈朝珏受不了鱼徽玉骄纵的性子休了鱼徽玉。何况女儿当初要嫁给沈朝珏十分坚决,又好面子,怎么会轻易和离。
平远侯第一次听到消息,一时惊喜后很快转作愤懑,他的女儿竟然被人休了,简直是奇耻大辱。此后平远侯在朝上变本加厉地针对沈朝珏,就算如今他是左相,仍是难入平远侯之眼。抛弃糟糠之妻,品性有失。
“是我休的他。”
平远侯气笑了。“你且听听外头是怎么说的。”
“你了解你女儿,就凭外头的声音?”
鱼徽玉平日并非如此,往日父亲说那些不入耳的话,她全当作耳旁风,今日实在被烦不胜烦,忍不住出言反驳了几句。
父亲有疾,见父亲又要动怒,鱼徽玉觉得再在此处待下去要与父亲大吵一架,索性起身离去。
刚出门没几步,鱼徽玉就对上了迎面走来的鱼倾衍。
“又惹父亲生气。”鱼倾衍远远就听到了争执声。
“你是孝子,最讨他欢心。”鱼徽玉赌气道,“早说了你们看不惯我,你还写信让我回来做什么?”
半月前,在江东老宅,鱼徽玉在打理花栽,侍女来报说京州侯府来了急信,落款是长公子。
在江东的半载,京州家中也有来过信,一月按时一封,皆是鱼倾衍所书。鱼徽玉看过前两个月的,无非是问安之语,或是叮嘱她多习六艺,修养心境。
前二封信相差无几,想来后面也是。内容千篇一律,繁琐之语,用词刻板,没有温度,没有用处,没有意义。后面的来信鱼徽玉便没有再看了。
直至上月收到了两封信,第二封是急信。鱼徽玉看了信,得知是父亲旧伤复发,鱼徽玉当日收拾了行装匆匆启程。
日夜兼程的赶路。
如今她回来了,父兄却每日都要挑剔她行止有瑕。
父亲是武将,感情上粗粝。长兄少时独立,人情冷漠。他们两个人口中凑不出一句好话。
“父亲病了,生为子女,难不成叫你回来还错了?”鱼倾衍声线冷了下来,“父亲真是将你宠的无法无天了。家中给你寄的信,你也不曾来过一回。”
见鱼倾衍不悦,鱼徽玉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都不喜欢看到我,见我只会生气......”
况且父亲一直在塞外,她写信回京给谁?
鱼徽玉被他的断章取义堵得说不上话,心里气不过,闷闷叹了口气。她一向是说不过他的。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回来,他们也不会为她生气。
“今日在九公主寿宴上与你说话的男子是谁?”鱼倾衍冷不丁问了句。
“哪个?”
“哪个?还是说有几个?”鱼倾衍眸色骤冷。
什么跟什么。鱼徽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思忖后反应过来鱼倾衍说的是谁。
“林敬云,他是江东人。”
鱼徽玉短暂停顿,故意补充道,“是今年的京考状元。”
鱼徽玉深知长兄有一憾事,就是苦学多年没有考上状元。他是四年前参与的京考,与沈朝珏同一年。当年京考,沈朝珏的文章被誉为神作,引人震撼,各臣与皇帝都看过,风头远盖榜眼探花。
而鱼倾衍正是当年的榜眼。
鱼徽玉一直觉得,鱼倾衍看不上沈朝珏的其一原因,就是他自己才不如人,又不能够正视自己的不及。
侯府长子,即便不是榜眼,也能足够富贵荣华,可以过得比大多状元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