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如此,李重沛会起疑。”徐清岚没有丝毫犹豫。
霍骁一时语塞。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扫了一眼供桌上宋宝琅的灵位,霍骁神色不由看向徐清岚。
他这个外人都觉得膈应的慌,徐清岚是怎么做到心中波澜不惊的?
徐清岚正蹲在灵前烧纸钱,火光明灭间,将他那张脸照的格外平静。
他看出了霍骁想问的话,神色冷淡道:“只要能救出簌簌,我不在乎这些。”
霍骁闻言,悄悄给徐清岚比了个大拇指。
之后为了不在李重沛面前露出马脚,霍骁只能继续用葱熏眼,哭出了悲痛欲绝的架势。
棺椁从徐家抬出后往出城的方向走时,和宋宝琅交好的人家都设了路祭。
徐家的祖坟在陵州,按说“宋宝琅”该被送回徐家祖坟安葬的。但徐清岚说,宋宝琅生于上京,长于上京,如今他又在上京做官,若现在将宋宝琅送回徐家祖坟安葬,既不便祭拜她一人也难免孤单,遂先将她葬在城外的一处风水宝地。待日后他百年之后,再将她迁回徐家祖坟一并安葬。
这个理由让人挑不出错处,李重沛也没怀疑。
他一身素色衣袍,走在送葬队伍中,一直将“宋宝琅”送到坟地,亲眼看着“宋宝琅”入土为安后,这才同徐清岚告别。
徐清岚悲痛欲绝,由两个随从扶着才勉强站稳。他力疲神倦对李重沛道:“簌簌一直将殿下视为亲弟弟,若她还在,此番殿下离京,她定要亲自相送的。可如今她……”
说到这里时,徐清岚已悲痛的说不下去了。
李重沛忙接话道:“我明白的,还请徐侍讲万望要保重身体。”
“多谢殿下。”徐清岚艰难抬袖,向李重沛行了一礼,“愿殿下此去一路顺遂。”
李重沛应下后,便离开了。
行至山腰处,李重沛又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
山上白幡憧憧间,铁锹铲起土土砸在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送葬的人都陆陆续续下山了,而徐清岚仍被人扶着,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清瘦的脊背被悲伤压弯了。
这一刻,李重沛才安心。
如今在世人眼中,宋宝琅已死。那么从今以后,宋宝琅就是他一个人了。
李重沛像个窃了珍宝的贼,他此刻满心愉悦,脚步轻快的去见宋宝琅。
宋宝琅先前被李重沛藏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所以从坟地离开后,李重沛便去了那个庄子里,将宋宝琅带出来,然后带着她往封地去。
李重沛知道宋宝琅的脾气,所以提前命人给宋宝琅下了药。
因此他过去时,宋宝琅还在昏睡中。李重沛小心翼翼将人抱上自己的马车后,便吩咐车夫赶路。
他今日在徐家演了一早上的戏,此刻正觉得口干舌燥,刚拿起一个茶盏欲倒水时,只觉面前人影一晃,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抵在了车壁上。
“放我走。”先前昏睡的宋宝琅此刻双眸清亮,正用一支尖锐的金簪抵着李重沛的脖颈。
李重沛愣了愣,诧然道:“宋姐姐,你……”
“你当我是三岁稚子不成,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还得次次都上你的当?”
先前李重沛曾同宋宝琅说过,他离京去封地的日子。所以今晨侍奉她的侍女端来那碗甜汤时,宋宝琅便猜到汤里下了药。
她面上装作不觉,将那碗甜汤喝了。待那侍女离开后,却当即将喝下去的甜汤催吐出来。
先前她已经给徐清岚传递过消息了,她不确定徐清岚有没有懂。但不管徐清岚懂不懂,她都不会跟李重沛一起去封地,更不会坐以待毙。
被李重沛掳走这几日,宋宝琅无时无刻不在想逃跑的同时,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的身体。
这几日里,她每日吃好睡好,就是为了今日的奋力一搏。
“停下马车。”宋宝琅一面挟制着李重沛,一面扬声朝外面喊。
但车夫却不听她的。
宋宝琅握着簪子的手顿时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让车夫停车。”
“宋姐姐,别闹了。”李重沛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只眉眼无奈的望着宋宝琅,仿佛宋宝琅在同他玩闹一般。
宋宝琅听到这话,冷笑一声,也不再同李重沛废话,而是径自扬声朝外面喊:“若再不停下,我立刻就杀了李重沛。”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马瞬间就被勒停了。
但因勒停的太急,宋宝琅的身子骤然不受控的就往旁边的桌案上撞去。李重沛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就将伸手护在桌案上,宋宝琅的脑袋顿时磕在李重沛的手掌上。
“殿下!”马车外传来侍从的急呼声。
宋宝琅见李重沛的身子也倒了下去,她当即不再选择挟持李重沛,而是飞快爬起来,握着金簪踉跄着去撩帘子,瞧那模样是打算跳下马车逃走
李重沛原本还想伸手去抓她,此刻看见这一幕,他反倒不急了。
外面都是他的人,宋宝琅跳下马车也逃不了的。
李重沛正胸有成竹的这般想时,事情却朝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宋宝琅撩开帘子后,并未跳下马车,而是举起手中的金簪,狠狠扎进拉车的马臀里。
马吃痛嘶鸣一声后,当即撒蹄狂奔起来。
宋宝琅顿时又被甩回车厢里,随最开始还能听外面见侍卫们的惊呼声,但随着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惊呼声顷刻间被甩远了,只有呼啸的风声不断响起。
宋宝琅被摔的头晕眼花,她勉强忍过那股恶心后,就见一身狼狈的李重沛盯着她笑,“宋姐姐,你的胆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宋宝琅的回答则是狠狠踹了他一脚,“别废话,快去驾马车,不然我们都得死。”
“能和宋姐姐死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但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宋宝琅扶着车壁吃力的坐起来,一副“你不去我去”的架势。
李重沛那话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如今离开了上京,只要到了封地后,那就是他的地盘了,到时候他可以随心所欲,他怎么可能会舍得死呢。
“宋姐姐你坐着别动,我去。”说完,李重沛抓着车壁,艰难往车辕方向挪去。
而此时,在前方不远处官道的山林里正埋伏着一群人。
站在最前面的霍骁引颈张望拢好一会儿,仍没见到李重沛马车的影子,不禁扭头急切问徐清岚:“该不会是李重沛那个鳖孙玩意儿发现什么了,所以绕路走了吧?”
徐清岚闻言,凉凉扫了霍骁一眼。
霍骁这才反应,自己说了句蠢话。离开上京的官道就这一条,李重沛除了变成鸟从天上飞过去之外,他就只能从这里经过。
“可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毫无动静啊!”霍骁急的抓耳挠腮。
徐清岚也有些焦急,但他面上却并未显露出分毫,仍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官道。
他们约莫又等了一刻钟左右,山道上突然有一匹马车在狂奔。瞧那马车的形制似是皇子出行的马车,但身后却并无随从。而且那马车的速度很快,疾行时还差点
撞到路人。
“徐清岚,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见李重沛在当车夫啊?”霍骁不有些怀疑的揉了揉眼睛。
徐清岚却当即翻身上马,“不是你眼花,那就是李重沛。”
话落,徐清岚骑着马就从山坡上冲了下去。霍骁见状,当即也不敢落后的翻身上马,追着徐清岚而去。
等徐清岚从山坡上催马下去,那马车已疾行到他十步开外了。
直觉告诉徐清岚,宋宝琅就在这马车上,所以他当即便催马往前追。
而此刻车厢里的宋宝琅看了一眼正拼命控制着缰绳的李重沛,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马车里备的被褥毯子全都抓过来胡乱的裹在身上后,然后就拼尽全力朝后车厢撞去。
“嘭”一声闷响,正在前面控制缰绳的李重沛闻声扭头,就见宋宝琅后车厢破了一个洞,宋宝琅纷飞的衣裙在洞口飘扬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李重沛瞳孔猛地一缩,他立刻松开缰绳,也跟着跳了下去。
徐清岚原本马上就要追上马车了,但马车的后车壁突被撞开,一个人影从里面飞了出来,徐清岚当即纵身跃过去,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的下一瞬,两人重重跌在地上后,徐清岚又抱着宋宝琅就势一滚,避开他那紧随其后的马。
待马奔过去之后,徐清岚顾不得四肢百骸的疼意,飞快去拨宋宝琅裹在头脸上的被褥毯子。
“簌簌,簌簌。”
宋宝琅被摔的头昏脑涨,只觉半条命都没了时,骤然听见了徐清岚的疾呼声,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徐清岚那张近在咫尺又焦急万分的脸时,才觉得自己虎口脱险了。但旋即她又用手狠狠拍打徐清岚:“徐清岚,你怎么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要死了。”
捶打过后,宋宝琅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的同时,她紧紧抱住徐清岚。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对不起。”徐清岚宛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也泪如雨下。
都是他不好,他差点就失去她了。
紧随其后的霍骁看见还活着的宋宝琅时,先是长松了一口气之后,也觉得眼眶发热。
宋宝琅还活着。太好了,她还活着。
霍骁喜极而泣,但很快他又觉得,此刻他们夫妻俩相拥啜泣,自己站在这里有点碍眼,他正要走开时,就听到了轰隆一声巨响。
原本正哭的不能自已宋宝琅猛地扭头,就看见先前她坐的那辆马车翻下了山崖里。
宋宝琅吓了一跳,但下一瞬间,看见李重沛狼狈的躺在地上时,宋宝琅提起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
李重沛虽然不受宠,但他到底是皇子,他今日若是死了,只怕他们也得跟着倒霉。
幸好在马车掉下山崖前,他跳了下来。
确定李重沛没死之后,宋宝琅便窝回徐清岚怀里继续哭。
徐清岚则紧紧抱着宋宝琅,默然掉眼泪的同时,大掌抚着宋宝琅的单薄的脊背。
事已至此,李重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以为自己手段高明的瞒过了所有人,却不想徐清岚才是演技最精湛的那个。
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悲痛的得要人扶着才能站稳的徐清岚,此刻会在这里打他个措手不及呢!
李重沛躺在地上,看着天上耀眼的太阳,只觉十分刺眼。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将宋宝琅带离上京,日后宋宝琅就能永远的只属于他一个人了。可贼老天却不肯让他得偿所愿。
霍骁捏着拳头,一脸戾气朝李重沛走过去,狠狠踹了李重沛好几脚。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小时候要不是簌簌护着你,你早就悄无声息的死在深宫里了。你不感恩图报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用这么龌龊的办法将簌簌带走,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李重沛毫无还手能力,而他也没有要还手的意思,而是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看着霍骁满脸嘲讽:“霍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守了宋姐姐十几年,宋姐姐不还是嫁给徐清岚了吗?”
李重沛这话简直是戳到了霍骁的肺管子,霍骁瞬间暴怒,他一把揪住李重沛的衣领,提拳就要李重沛身上招呼,宋宝琅的声音却骤然响起。
“霍骁,住手!”
虽然宋宝琅现在也很想揍李重沛一顿出气,但她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