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浑身发抖地看向晏雪摧。
晏雪摧脸色冰冷至极,闭上眼睛,掩住眸底翻涌的阴鸷与疯狂,用极其平静的嗓音说道:“此事且莫要声张,我会彻查。”
琼林与芳春立刻点头,涉及坤宁宫那位,谁也不敢胡言乱语,打草惊蛇。
林院判见屋内气氛冷凝,还是宽慰道:“虽说隔了五年才发现,可娘娘自今日起远离这木匣和佛珠,再以汤药、针灸日日疗养,精神状况必会有所改善,或许还能将从前的亏空慢慢补回来。”
众人这才松口气,琼林感激地看向池萤:“这次实在多亏了王妃,否则奴婢还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这离魂丹的存在。”
池萤不敢邀功:“我也是误打误撞,方才若不是我,母妃也不会如此动怒……”
她悄悄瞥眼昭王,今日虽是巧合,却也被她歪打正着发现一处关键,希望他能为此打消几分对她的怀疑,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晏雪摧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面上冷意散去,转头朝她道:“今日多谢王妃了,母妃癔症发作向来如此,倒是吓到你了。”
池萤摇摇头:“没有。”
晏雪摧颔首,又吩咐琼林:“今日林院判在,你带人将母妃平日所能接触之物重新检查一遍,留意是否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琼林当即应下。
元德留下来,将那檀木匣、佛珠和离魂草一并收拾带走。
池萤随昭王离开,也是才留意到,昭王进门时是没有带盲杖的,跨过门槛时,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手臂,“殿下当心。”
待廊下侍卫递来竹杖,她便立刻收回手指,小心翼翼与他保持着距离。
手臂的温软一触即离,晏雪摧不动声色地按压着杖首镶嵌的墨玉,走下台阶。
想起什么,忽然问道:“方才母妃癔症发作,你心中既害怕,为何还要留在屋内?”
池萤:“我想帮着一起安抚母妃的情绪,没想到……”
晏雪摧问:“可有受伤?”
池萤摇摇头,然而此时被砸到的脚踝才滞后性地泛起疼痛。
晏雪摧听到她两边脚步稍有异样,蹙眉道:“伤到脚了?”
池萤忙道:“只是被茶盖碰了下,不碍事,漱玉斋有金疮药,我回去涂一涂便好。”
晏雪摧轻点竹杖,稍稍放慢了脚步等她。
池萤总觉得让他一个瞎子迁就她走路有些怪异,且跟在他身边,她总能想起昨夜。
他又是拿那句“死也不嫁”来吓唬她,又是不明不白地说她要刺杀,可除了这些不愉快的插曲,他们竟然也有了肌肤之亲。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池萤想了想,还是向他解释一番为好,总不能被人胡乱冤枉。
“殿下……”
少女嗓音绵软如絮,晏雪摧只觉耳朵痒了一下,“嗯。”
池萤纠结半天,才闷声道:“殿下冤枉我了,妾身从未有过谋害殿下之心,更不是细作,昨夜……”
晏雪摧却笑了,面上阴翳散去,言语中也带了点戏谑:“既不是细作,何故如此心虚?”
池萤:“……”
她的确藏不住自己的心虚,希望澄清事实,可又怕他查到自己的身份,她本就骗了他,做了亏心事,实在没有行端坐直的底气。
只能无力地辩解道:“没有心虚,只是……不喜欢被人冤枉的感觉。”
嗓音像沉闷堵塞的弦,在他心口轻轻拨动了下,晏雪摧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好像能想象出她的模样,委屈,脆弱,苍白,似被他欺负了一样。
可惜的是,他这辈子还真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
不论是证据确凿,还是直觉判断,从未有过差错。
倘若从前那些刺客、叛徒全都哭哭啼啼跪在他面前,说自己是冤枉的,他一旦轻信,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晏雪摧心中漠然,面上却仍是含笑,一贯的温和语气:“嗯,是本王的错,不该无凭无据,随意冤枉自己的王妃。”
他不轻不重地道了歉,池萤还是觉得有些憋闷。
夜晚的王府风凉气清,夜露凝着寒意,月色穿透树叶的缝隙,筛落满地碎银,池萤踩在月光铺就的青石板上,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攀爬上来,缠得心底沉沉喘
不上气。
漱玉斋与雁归楼不在一个方向,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定要回雁归楼彻查离魂丹一事,池萤干脆主动俯身告退。
横竖白天黑夜于他而言并无分别,他能行动自如,身旁还有护卫,用不着她献殷勤。
那厢元德收拾好木匣,在王府花园远远看到这一幕,赶忙一路小跑追上来,喘匀了气才问:“王妃没说送您回去?”
虽说殿下行动如常,可毕竟眼盲,难道王妃就没有一丁点对殿下的担忧?
晏雪摧脚步未停,凉声一笑:“兴许生气了吧。”
元德呆怔,王妃生……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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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冷冷一笑不在意,晚上饥渴难耐找萤宝[愤怒][愤怒][愤怒]
红包继续呀~
第16章
回到雁归楼,晏雪摧召来暗卫,将离魂丹一事交代下去彻查。
幕后凶手指向皇后,可其中还有诸多关节,例如那离魂草从何处得来,又经何人之手研制成丸,包括那制作檀木匣的工匠究竟为谁做事,都要一一查清。
回想皇后这些年的处境,晏雪摧其实隐隐能猜到她的动机。
后宫高位妃嫔大多诞有皇嗣,皇后却仅有一位公主,为此焦灼半生,方法用尽,直到近几年才微微释然。
只是将来龙驭上宾,新帝自然奉其母为圣母皇太后,届时两宫并尊,她空有母后之名,到底比不得生母亲近。
皇后出身高贵,母仪天下,可从前数十年,眼睁睁看着诸宫接连诞下皇子,分走中宫的恩宠,将来又要与昔日向她叩首跪拜的妃嫔平起平坐,她如何忍得。
宁贵妃、丽妃、宜妃要为自己的儿子谋算大位,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掰倒其他皇子,而皇后的目标则是这些有子的妃嫔,无论将来何人登基为帝,她只能是唯一的皇太后。
五年前皇后押宝自己,所以对母妃下手,想要她疯癫自残而死。
可如今他双目失明,无缘帝位,皇后或许已在谋算下一个目标……
宣王之母丽妃,睿王之母宜妃,庆王之母兰嫔,甚至九皇子之母敏贵人,皆有可能。
这么多年来,兄长惨死沙场,母妃遭人下毒,他从刀山血海遍地荆棘中走到今天,早已没有退路可言。
滔天的恨怒几乎要灼穿心脏,晏雪摧攥紧手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烧伤结痂之处再度崩裂,鲜血自指缝间渗出。
他要用血肉的疼痛记住仇恨,要让那背后之人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
漱玉斋。
芳春姑姑扶着池萤坐下,仔细查看了她脚踝的红肿,用金疮药敷过之后仍是担忧,“早知请林院判顺便过来瞧一眼的。”
池萤道:“不妨事,已经不痛了。”
芳春姑姑坚持:“今夜先看看情况,王妃若是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奴婢。”
池萤点点头,让她放心。
芳春想起今日之事,叹息道:“若不是那匣子摔裂,我们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这两年娘娘精神愈发不济,几次险些自戕……”
想起娘娘这些年饱受丧子之痛,日夜煎熬,如疯似癫,甚至在陛下面前犯下不敬之罪,芳春心中亦是又恨又怕。
“后宫之争自古残酷,可娘娘已然失去一子,又不是那等争风吃醋、霸占盛宠的妃子,更影响不到中宫的地位,皇后为何又在娘娘痛失长子后还要赶尽杀绝呢?”
池萤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殿下既说要查,相信真相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到时恶人自有律法处置,母妃也会慢慢痊愈,总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芳春姑姑含泪点头:“多谢王妃。”
池萤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前些日子我风寒未愈,耽误了入宫谢恩,往后若与殿下一同入宫,岂不是就能见到皇后了?”
芳春蹙紧眉头,思忖道:“且看殿下如何安排吧,陛下体恤殿下双目失明,无需如其他皇子那般日日上朝点卯、入宫请安,宫宴和各项祭祀仪式也都免了他的出席,今后虽说难免入宫拜见几回,您放心跟着殿下便是,宫中的主子们不管私下如何,面上功夫都是做足的。”
她压低了声道:“若非今日发现那离魂丹,奴婢至今都还以为皇后宅心仁厚,平易近人……”
池萤便明白了,宫中贵人多是佛口蛇心表里不一,而她也免不了进宫拜见,但只要昭王不急,她便能再过几天安生日子。
接下来两日,池萤都没有见到昭王,想来还在查那离魂丹的来历。
她闲来无事,每日都去寿春堂看望庄妃。
庄妃因先前癔症发作,大怒大悲,足足昏睡了三日,醒来后忘记那日曾误将她认作宁贵妃,寿春堂上下皆为她身体考虑,暂且先瞒着离魂丹之事,以免庄妃忧虑过甚,不利调养。
庄妃清醒时有礼佛的习惯,却不见自己戴惯的佛珠,琼林便将另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取出来给她,解释道:“昨日殿下过来,发现那佛珠上有一处开裂,便拿去给人保养修复了。”
庄妃不疑有他。
池萤连着几日来,庄妃虽还是神色恹恹,说两句话便容易疲乏,却不似从前那般夜夜梦魇缠身,醒来时还算思路清晰,不再说些胡话,也不会认错人,状态的确慢慢在好转。
她也经常送些点心来,庄妃直夸她手艺好,做的酥饼比如意斋的还要香甜松软。
如意斋可是京中最受贵人欢迎的点心铺子,池萤恍惚记得还是幼时吃过一回,这倒让她萌生了做点心赚钱的想法。
然而身在王府,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大张旗鼓地做点心出府售卖,实在太引人注目。
想要赚够阿娘的药钱,只能另想他法了。
翌日一早,池萤照常洗漱梳妆。
芳春姑姑提前知会过,今日会带府上的管事们前来拜见,香琴特意给她盛装打扮一番,也是照着池颖月惯常的妆容来画的,池萤坐在镜前,望着镜中满头珠翠的女子,晃神间,竟仿佛看到了那个明丽精致、锦衣华服的池颖月。
也不知她们何时才能换回身份。
早膳过后,池萤在一众丫鬟簇拥下来到正堂,王府管家刘长顺领着府上各处管事前来拜见,众人跪地行礼问安。
池萤虽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也略知流程,她温声叫起,目光扫过众人,说了些提前预备好的场面话。
其实身份地位在这里,只要端坐正位,不苟言笑,管事们也无人敢轻慢这位年轻的王府主母。
刘管家恭恭敬敬捧上一摞账册,池萤打开最上面一本,随意翻开两页,账册内已按照时间和类目将各处收支记载汇总,数额庞大,条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