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还有一事迟疑,思忖过后还是禀报道:“今晨暗卫来禀,春柳苑那边已有了消息。”
晏雪摧眉梢微动:“查到什么了?”
程淮道:“那
春柳苑住的是一位姓薛的姨娘,去岁冬天才从京郊庄子搬回伯府,听说是重病在身,回来医治。”
晏雪摧沉思道:“所以王妃命宝扇买的既济丹,从回春堂请的大夫,都是为了给她治病?”
程淮颔首:“是。”
晏雪摧回想起暗卫先前递来的竹简,上面提过这薛姨娘母女——“池府三女池萤,年十六,姨娘薛氏所出,九岁时因玩闹致殷氏小产,与其母被赶至京郊田庄,去岁曾回府求药……”
他面色微微沉凝,脑海中如同抽丝剥茧般,终于抓住了某个被掩埋已久的真相——
池、萤。
晏雪摧沉声问道:“可知这薛姨娘之女……池萤,现在何处?”
程淮道:“暗卫私下拷问春柳苑的一名仆妇,那人说自从薛姨娘回府,她们便没再见过这位三小姐。”
晏雪摧沉吟良久,唇边终于露出了然的笑意。
一个事母至孝、不惜为其回府求药的女儿,岂会在母亲留府养病之期,反而消失半年之久呢?
再联系起王妃与出嫁前截然不同的心性,回府数次与殷氏争吵,而后又特意请大夫前往春柳苑为姨娘医治,还有武婢在池府听到的那句“换回来”……诸般种种,晏雪摧还有什么想不透的?
心中一切混沌谜团都在此刻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原来是……池萤。
他口中轻轻唤出这个名字,想起她温香软玉的怀抱,柔软清泠的嗓音,一时筋骨酥麻,髓海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淋漓畅快。
扶风殿外,有好事者终于发现了角落中静默不语的昭王妃,当即递上箭矢,怂恿她也上前秀一手。
众人目光纷纷投来,池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惠贞公主身边的两名贵女见状,立刻跟着起哄:“你们还不知道吧?昭王妃射术了得,十发九中,这点距离可难不倒她。”
这些话无疑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池萤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大掌忽然伸过来,轻轻包裹住她的手指。
池萤回头看到昭王,心中竟泛起一丝轻微的酸涩。
晏雪摧笑问:“你想去吗。”
他一来,周遭的喧闹声都弱了下去。
池萤找了个借口,小声对他道:“我……手还疼。”
去了也是丢人。
且她也不知道池颖月实力如何,若是与她的射术相差甚远,难免惹人怀疑。
晏雪摧云淡风轻道:“不想去便不去,你是本王的王妃,难道还有人敢逼迫你吗?”
这嗓音不轻不重,却足以令在场所有人听清。
尤其是方才起哄那些人,察觉昭王话里话外对王妃的维护,一时皆绷紧了背脊,噤若寒蝉。
池萤亦是微微愕然。
从未想过,原来麻烦只需一句“不去”便能解决。
可惜她不是真正的昭王妃,而是面对各种逼迫都无能为力的赝品,没有底气朝任何人说不。
池萤收敛起黯淡的情绪,被他牵着手,往人群外走去。
晏雪摧道:“方才是我的不是,不该离开这样久,倒让你不自在了。”
池萤抿唇:“也还好。”
晏雪摧轻笑:“可我怎么看你不太好呢,阿萤?”
池萤原本已经调整好低沉的情绪,却因这声猝不及防的称呼,瞬间颅内嗡鸣,如坠冰窟。
他唤的是“阿颖”,还是……“阿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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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秀色掩今古”一句化用李白《咏苎萝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第30章
直到群芳宴开席,池萤整个人仍是浑浑噩噩的。
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称呼,给她带来的刺激却丝毫不啻惊涛骇浪,几乎瞬间冲垮她所有思考的能力。
脑海中反复回想方才那一声,却是越想越乱,思绪如同陷入混沌的泥沼,根本无法清晰辨别他说的到底是哪个字。
晏雪摧握住她冷汗频出的手,关心道:“到底怎么了?你从方才便一直魂不守舍。”
池萤脸色泛白,蜷了蜷手指,却没能挣开他的掌心,“没,没什么。”
晏雪摧笑了下:“还在想投壶的事?其实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池萤过耳不过心地应下,却鼓足勇气抬起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他向来皆是如此,从容自若,言笑晏晏,喜怒不形于色。
她发现自己从来都看不透他,时常被他温柔的皮相所惑,又时而因他猝不及防一句似真似假的话语,惊出浑身的冷汗。
晏雪摧也是头回感受到她如此直白、毫无遮掩的目光,啜口茶,终是忍俊不禁道:“我怎么觉得,你又在看我?”
池萤久久注视着他,目光不曾离开分毫,可仍旧无法从中捕捉到任何异样。
他的心思,仿佛永远藏匿于这副恒常的笑面之下,永远滴水不漏。
席间清歌妙舞,丝竹不辍。
晏雪摧掌心覆上她手背,在案桌上便忍不住十指相扣,“你日日与我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没看腻吗?今日人多热闹,不想多看看旁人?”
池萤微微怔愣。
他说这些,是想让她融入皇室宗亲的圈子,多与公主王妃们结交吗?
她带着试探的意味道:“方才我是没想到,殿下会出面维护我。”
晏雪摧似乎很奇怪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我是夫妻,不是吗?”
池萤愈发看不清他了。
心底隐隐有一道声音安慰自己,倘若她身份早已暴露,她不会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昌远伯夫妇会被立刻下狱查办,真正的昭王妃池颖月与人苟且,更是罪大恶极。
而昭王更不会如此气定神闲地同她说——他们是夫妻。
所以,一定是她听错了。
那个字应该是“颖”,他唤的是“阿颖”。
大晋京话中这两个字发音本身就很像,他说话又是那等轻描淡写的咬字,其实很难辨别得出来。
池家女儿随月字辈,长姐取名新月,叔伯姊妹有取名静月、皎月、清月的,只有中间字寄予了长辈特别的期望,是属于她们自己的名字,所以唤“颖月”和“阿颖”都无不妥。
他只是想用更亲近的字眼来称呼自己的王妃,仅此而已。
想通这一点,池萤深吁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下心绪。
只是经历方才这一遭,心情大起大落,纵然眼前轻歌曼舞、珍馐美馔,她也委实无心品鉴了。
玉熙公主的桌案就在旁边,适才她去帮八皇子和正与之说亲的裴家姑娘制造偶遇,回来才听人说起此事,颇感抱歉地看向池萤。
“七嫂对不起,早知你不爱投壶,我就不勉强你过来了。”她叹口气,“方才我若是陪在你身边,他们也不敢当众给你难堪……”
池萤摇摇头,抿笑道:“不过是玩闹罢了,没什么难堪,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玉熙公主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七嫂,这杯我敬你,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了。”
池萤不好驳公主的面子,但谨记上回三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的教训,只用嘴唇碰了碰,没敢往喉咙里咽。
玉熙公主却是一饮而尽,笑道:“这是梨雪酿,最是清甜甘润,很好喝吧?”
池萤微微怔住,竟是梨雪酿。
看到玉熙公主一口下去酒盏见底,她怀疑地舔了舔嘴唇,竟从酒液中品咂出一股淡淡的梨花香,与上回昭王给她喝的味道全然不同。
那晚的酒,她只喝出了浓烈和辛辣。
她悄悄瞥了眼昭王。
晏雪摧面色如常,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玉熙,你皇嫂不胜酒力,莫劝她再喝了。”
玉熙公主这回倒是乖乖的没有再劝。
池萤握住酒杯,又轻轻抿了一口,舌尖尝到的滋味清香甘醇,的确与那晚不同。
所以昭王骗了她?那酒根本不是梨雪酿?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思来想去,那夜之后,她除了唇瓣红肿些,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昭王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甚至后来他们又亲吻过许多次。
排除她
暴露身份的可能,难道他诱她饮酒,只是为了亲她?
他堂堂王爷,何必如此呢?
池萤只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迷茫的怪圈,怎么也走不出去。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确实不善饮酒。
方才只浅酌一口,这会儿竟觉得酒劲上头,脸颊微微发热,胸口如有一团暗火在焚烧。
难道真是她酒量太差了?
晏雪摧摩挲着她的掌心,亦察觉有些发烫,不由得蹙眉:“你不舒服?”
池萤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