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成帝:“人都来了,试试也无妨。”
庆王亦转过头来道:“为兄也正是此意。”
晏雪摧唇边浮出一丝轻笑,颔首应是。
庆王对向那双灰沉淡漠、无一丝笑意的眼睛,身子竟隐隐僵冷发颤。
以他的经验,实在看不出晏雪摧是真瞎还是装瞎,不过明面上他也是好意,给晏雪摧请神医诊治,他若真看不见,也不过是多一人医治,若是装瞎,那也是他欺骗父皇,自作自受。
太监总管康福出殿传口谕,那庆王口中的神医一袭青袍,提着药箱进殿,向永成帝及众人行礼,报上姓名籍贯,自称名唤邵寿垣,鹤北人氏。
晏雪摧闭目,分明听到此人气息刻意收敛过,脚步声快而轻盈,身手恐怕已有他身边暗卫的水平。
永成帝示意道:“神医瞧瞧,昭王的眼睛可有法子医治?”
邵寿垣上前,朝晏雪摧拱手道:“昭王殿下,容草民斗胆,替您诊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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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庆王:我也要领盒饭了吗[问号]
第61章
晏雪摧闻言却未动,只先道:“实不相瞒,本王双目失明之初,也曾遍访名医,这鹤北一带有位名唤荆乐圣的名医,不知邵神医可有耳闻?”
邵寿垣略作沉吟片刻:“草民四处行医,倒未曾听闻这位荆神医的名号。”
晏雪摧唇角微弯:“无妨。”
看来此人确是有备而来,荆乐圣是他随口编造的名字,此人却并未上当。
庆王见他不急于诊治,也不知是当真疑心神医的身份,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心下不由得有些急迫,“事不宜迟,还是快请邵神医看看吧,若能治好这症结,七弟也能早日恢复光明。”
晏雪摧嗓音平静:“既如此,不妨请从前替本王诊治过的太医一同前来会诊,也好与邵神医探讨一二。”
邵寿垣掀眸看向晏雪摧。
池萤不知为何,竟觉得此人眼神中透着一丝凛冽凶意,不似那悬壶济世的医者仁爱的目光,她心中无端有些惴惴不安。
永成帝听昭王此言,也觉得在理。
先前庆王提前禀报时,无意间说起外头传闻昭王已然复明,但不知真假,永成帝心中便多了分警惕。
他从心底并不希望昭王有心欺瞒,使这些阴谋诡计盘算自己的皇位,若他当真尚未复明,今日这一出无异于当众逼迫,给昭王难堪,所以在他提出请太医院会诊时,永成帝还是应允了。
宴席上众人没了吃喝的心思,原已打算回宫的几位妃嫔也干脆留下来听听诊断结果,看昭王可还有治愈的可能。
片刻之后,以院使方嘉玉、院判林南山为首的一众太医匆匆进殿。
邵寿垣朝众人拱手施礼,便请晏雪摧静坐,指腹搭上腕脉,发现昭王经脉中果然尚有余毒未清,又细细察看其双目,邵寿垣心中存疑,有意问道:“昭王殿下如今能看到多少?”
这话颇有说法,言下之意,他已经能看见部分了,而非完全身处黑暗。
话音落下,果然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池萤怔怔望向晏雪摧,永成帝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晏雪摧却淡淡道:“双眼昏茫,只有一片混沌白光。”
永成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庆王、睿王等人也凝神听着这边。
邵寿垣其实也不太确定他能否看见,一来他体内仍有余毒,二来也无法判断他所言真伪。
永成帝却已按捺不住问道:“可能治愈?”
邵寿垣思忖片刻道:“殿下失明乃中毒所致,草民可为殿下施针,疏通经络,促进毒血排出。”
林院判向永成帝禀道:“微臣一直替殿下针灸驱毒,只是收效甚微,眼部神经精密且脆弱,稍有不慎,便是无法逆转的损伤,微臣亦不敢冒险。”
邵寿垣道:“林太医所言极是,不过这残毒不去,非但眼疾难以治愈,长此以往还会影响大脑和心肺,草民以为,不宜再拖延。”
永成帝也明白,太医院这帮人就是太过谨慎,唯恐在自己手里有个三长两短,殃及身家性命,可永成帝也怕这所谓的民间神医贪功冒险,若不慎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问道:“不知神医可有把握?”
邵寿垣拱手道:“草民必在保证昭王殿下的安全之下,尽吾之所能。”
永成帝看向晏雪摧:“七郎,不如试一试?”
晏雪摧沉吟片刻,唇角勾起:“好。”
邵寿垣打开药箱,取出针囊。
林院判猜测此人来者不善,或许会对殿下不利,否则殿下何必特意请皇上传唤太医院前来会诊。
林院判自然格外谨慎,又在施针前试探道:“邵神医打算在哪几处穴位施针?”
邵寿垣从容道:“先从手部穴位开始,合谷、养老、明眼等穴位可促进疏通经脉,而后是眼周,晴明、承泣、风池、丝竹空穴等穴位,可滋养气血,疏邪明目,不知草民可有说错?”
院使方嘉玉颔首道:“确是如此。”
此人深谙医理,看来是有备而来,林院判仍不敢放松警惕,仔细盯着他手下的银针。
池萤看着那细长的银针,下意识捏紧手中锦帕,跟着紧张起来。
邵寿垣刚要请昭王伸手,却听晏雪摧道:“先从眼周开始吧。”
邵寿垣愣了下,随即应是,手执银针来到晏雪摧面前,迟疑一息,又从晴明穴的位置转至太阳穴,邵寿垣目光一凛,指尖用力,可针尖还未刺入皮肉,手腕已被人紧紧钳制,下一刻,晏雪摧起身抬腿,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殿内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康福当即护着永成帝后退,高呼:“来人!护驾!”
邵寿垣没曾想昭王如此警觉,让他先刺眼周穴位也是为逼他出手,可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可言,今日他进宫就是为了确认昭王是否眼盲,但不管他复明与否,他都必须趁机了结他性命!
趁殿内混乱不堪、众人还未缓过神之际,邵寿垣指尖寒光闪现,紧接着数枚银针朝
晏雪摧身上要害飞射而去。
池萤见他掏出暗器,吓得失声尖叫:“殿下当心!”
晏雪摧还在听声辨别银针的方位,那被他护在身后的姑娘竟冲上来挡在他身前,晏雪摧面容一紧,扣紧她腰肢,旋身躲避,大袖一挥,将那些飞来的银针纷纷扫落在地。
与此同时,也听到针尖划破衣裙的声音,随即怀中人闷哼一声,晏雪摧站稳后,蹙眉问道:“受伤了?”
未及她回答,晏雪摧再度急问:“伤在何处?”
池萤低下头,这才看到肩头针尖擦过之处,衣料破开个两寸长的口子,渗出一抹鲜红血迹。
她轻吸了口气道:“在肩膀,不碍事,只破了点皮……”
那厢邵寿垣见银针落空,又欲再发暗器,这回被程淮眼疾手快地踢飞针囊,一剑贯穿邵寿垣掌心,霎时满地鲜血飞溅。
妃嫔们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都吓得掩面惊叫,护在殿门外的侍卫们疾步进殿,将邵寿垣钳制在地。
林院判注意到池萤肩上血迹由红转黑,当即上前道:“这银针恐怕淬了毒,还是请王妃立刻移步偏殿,微臣替王妃止血解毒。”
晏雪摧在这一刻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几乎是压抑着暴怒,对永成帝道:“儿臣先行告退。”
永成帝慌促间还未来得及询问,晏雪摧已将人打横抱起,在护卫指引下踏出大殿。
邵寿垣被死死扣押在地,满手血肉模糊,口中毒囊还未咬开,又被程淮一脚踹碎满口牙,毒囊混着血沫吐了出来。
永成帝怒发冲冠,指着庆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儿找的人?”
庆王也不知宣王举荐的这名神医竟要对昭王暗下杀手,此前宣王暗中派人与他密谈,只说昭王隐瞒复明真相,要将他们这群兄弟一网打尽,先前是荣王和他,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只有在众目之下先发制人,戳穿昭王的谎言,父皇自会处置,可他没想到,这人竟意图刺杀!
思及此,庆王双腿瘫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是被人蒙骗了啊,儿臣本意是为七弟治眼疾,是宣王兄,此人是宣王兄推荐给儿臣的,宣王兄是要刺杀七弟,陷儿臣于不义……”
永成帝眉心拧紧:“宣王?”
庆王此时也顾不上被永成帝知晓自己与宣王私下往来,为求脱罪,只能将一切罪过推到宣王头上,他只是一时受到蒙蔽,宣王才是罪魁祸首。
永成帝命人将邵寿垣押入诏狱,严刑拷问,又对庆王道:“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待看过昭王妃伤势如何,朕再来处置你!”
庆王抖若筛糠,磕头应是。
偏殿。
池萤原本没觉得多痛,待被晏雪摧抱上偏殿的软榻,竟觉肩上愈发疼痛发冷,她额头渗出细汗,紧紧咬着下唇。
晏雪摧听到她紊乱的气息,心口像人被紧紧攥住,泛起细密的钝痛。
林院判紧随其后,待人放下后立刻上前道:“王妃,微臣冒犯了。”
池萤忍痛点点头。
林院判剪开她肩上衣料,伤口已渗出暗红的毒血,他用纱布按压干净,又有新的毒血渗出。
晏雪摧沉声问道:“到底如何了?”
林院判忙道:“伤口虽浅,可银针有毒,好在还未渗入经脉,需立刻划开伤口,挤出毒血,否则……”
“那还等什么!”话音未落,已被晏雪摧打断。
池萤疼得脸色发白,看向他眉眼间戾气翻涌的模样,掌心冷汗涔涔,却又被他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殿下,我……”
晏雪催轻轻摩挲着她指尖,柔声安抚道:“别怕,只疼这一下就好了。”
池萤点点头,脸被他埋进胸口,紧紧咬着牙,握住他的手。
林院判满头冷汗,手都哆嗦了,虽知昭王还未复明,可是觉得他那视线落下来,宛若淬了冰般的锋利刺骨。
以往他总觉得昭王笑起来渗人,可不笑的时候,面上更是阴冷得骇人,直叫人骨缝里都渗出了寒意。
林院判屏息凝神,勉强稳住了手。
匕首割开皮肉的瞬间,池萤紧紧握住晏雪摧的手,额头冷汗直流,紧接着伤口挤压的剧痛更让她浑身颤栗,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晏雪摧察觉胸口一片濡湿,眼底恨意滔天,他紧紧盯着她肩头,那莹白雪肤不断有刺眼的毒血挤出,那抹红愈发分明,几乎灼伤他的眼睛。
几番挤压过后,伤口暗红的血色终于转为鲜红,林院判大大松口气,在伤口处敷上金疮药,仔细缠上绷带。
晏雪摧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不光能看清方才渗血的伤口,连琥珀色的金疮药、绷带的线纹,甚至她耳垂下每一颗细小的红玉髓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心头骇浪翻腾,怀中人恰在此刻抬起头,一张莹白如玉的脸映入他眼帘。
眸光水润潋滟,眼尾绯红,饱满的朱唇被她咬得通红,下颌还挂着悬而未落的泪珠。
他伸出手指,替她将那滴泪抹去了,再细细端详她的脸。
许是哭过的缘故,肤色白里透着粉晕,睫毛长而卷翘,黛眉杏眼,琼鼻樱唇,他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包括面上每一根细软绒毛,包括她眼瞳中自己清晰的倒影。
原来,这就是他的阿萤。
池萤生怕他生自己的气,又怕他担心,唇瓣翕动着开口:“殿下,我……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