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方容华来了。”
沈韫珠闻言,眸光微闪。今儿个她这重华宫里,怎生如此热闹?
沈韫珠理了理衣袖,含笑上前相迎,亲昵地挽住方岚的手臂,“姐姐快请进。”
沈韫珠陪方岚坐在软榻上,转头吩咐道:
“画柳,看茶。”
方岚从菱花碟里捻起一颗鲜枣,笑问道:
“听说皇上在你这儿歇着呢?”
沈韫珠点点头,澹然说道:
“皇上那边儿有宫人伺候,咱们说咱们的,不妨事。”
瞥见方岚腰间还系着那枚荷包,沈韫珠不由弯起眉眼。
方岚顺着沈韫珠的目光看过去,便也抬手抚摸了下那对儿鸳鸯,垂眼轻笑。
“妹妹这荷包绣得极好,我很是喜欢。”
沈韫珠剥了颗迟熟荔枝,忆起方岚不爱吃这个,便放在了自己面前。
“近来琐事缠身,只顾得上绣枚荷包。等回头空了,我再绣件衣裳送给姐姐。”
方岚瞥了眼盘中堆叠的荔枝,又看向沈韫珠,意有所指地道:
“我倒不急,只是你也该绣些别的备着了。”
沈韫珠愣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茫然。
方岚倾身越过炕桌,指尖轻轻点了点沈韫珠小腹,笑道:
“还没动静呢?”
沈韫珠两颊泛起红潮,扭脸不看方岚,小声道:
“哪有这么快。”
“眼看着过了中秋宴,可就快到万寿节了,你还是多分些心思给皇上罢。”
方岚端起茶盏浅啜,尝出是裴淮平素爱喝的白茶,不禁抬眼打量着沈韫珠。
沈韫珠确实忘了这茬儿,心虚地哼道:
“姐姐今儿个好生奇怪,是皇上请你来当说客的?”
方岚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忽然转而问起:
“你颈上的伤可好些了?”
“劳烦姐姐挂念,早就没事儿了。”
沈韫珠神色平静,压根没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方岚眼眸低垂,仿佛又想起前几日的事,不禁唏嘘道:
“说起来,容贵嫔也是个可怜人。”
沈韫珠下意识地想点头,刚一动作,却忽然反应过来。方岚和徐月吟又没什么交情,她在可怜徐月吟什么?
“虽说当日宴上一片混乱,但我坐在上首,却是瞧得分明。容贵嫔看皇上的眼神——”
方岚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抬头望向沈韫珠的眼睛,轻声说道:
“同我当初看向林衡时,是一样的。”
无望地挣扎,清醒着沉沦,孤寂中凋零。
那是从恨中残忍滋生,却又无奈凄艳入骨的——
爱。
恍惚间,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轰然乍现。
方岚的话如同一根细线,将沈韫珠纷乱的思绪尽数串起。
唯有勘破徐月吟对皇帝动心,才能听懂徐月吟为何会说,死亡于她而言是解脱;
为何会说,她已不再适合带领众人走下去;
为何她会怀上敌人的孩子,最终又决定舍弃;
为何初见那日,她会叮嘱沈韫珠不要对皇帝动心……
种种未尽之语,说的竟都是徐月吟自己。
直到此刻,沈韫珠才恍然醒悟。徐月吟示于人前的痛苦消沉,从来都未曾作伪。
反倒是私下示与她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强颜欢笑。
正如沈韫珠难以开口,坦白自己动摇了杀念;徐月吟也羞于启齿,承认自己妄动了凡心。
死于非命,本就是徐月吟为自己选定的终局。
沈韫珠只觉头皮猛地一阵发麻,寒意顺着脊背直往上爬,周身如坠冰窟。
第32章 枭心鹤貌
方岚暗中留意着沈韫珠的神情, 叹了口气,轻轻唤道:
“妹妹?”
茶盏落回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沈韫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喉中干涩,仿佛被砂砾磨过:
“没想到像容贵嫔这样的人, 竟也会泥足深陷。一时有些感慨,让姐姐见笑了。”
方岚低垂着眼睫, 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韫珠话中的“也”字。再望向沈韫珠时, 目光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罢了罢了, 都怪我,提这些做什么。”
方岚轻拍沈韫珠的手背, 看似是在安慰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掺入了些许深意:
“皇上待妹妹是不同的。妹妹同皇上, 自然会一直好好的。”
沈韫珠垂眸静静听着方岚的话。
那盈盈笑语,却仿若刀子一般,割得沈韫珠心头隐隐作痛。
她与裴淮之间, 隔着的是血海深仇。
他们之间, 怎么可能有将来?
“时候不早了,妹妹还是快回皇上身边罢。”
因着裴淮还在重华宫里,方岚试探完沈韫珠,便也不欲再多留。只推说宫中还有事, 先行告辞了。
沈韫珠起身将方岚送至门口, 而后回身呆呆地坐在殿中,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方岚方才所言。
沈韫珠沉痛敛眸, 从未曾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迟钝。直到徐月吟香消玉殒, 才恍然惊觉她内心承受着怎么样的苦楚。
玄关处珠帘晃动,青婵端着治内伤的汤药走进来, 低声说:
“娘娘,该喝药了。”
沈韫珠蜷在软榻上抬起头,伸手接过药碗。
“往后若是皇上在重华宫里,便嘱咐膳房先不要熬药了。”
沈韫珠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苦得她直蹙眉头。
“是。”
青婵点头应下,又道:
“娘娘,方才张进禄递来口信儿,说秦妃殿里好似有烧过香烛纸钱的痕迹。”
张进禄便是她们收买的瑞兽苑太监,眼下在毓庆宫中照料昭宁公主养的白兔。
沈韫珠手捧青花杯盏,正含着水漱去嘴里的苦味儿,闻言不禁顿住。
沈韫珠微微俯身,将清水吐在了脚踏边的鎏金唾盂里,抬头纳罕道:
“秦妃在宫里烧纸钱?”
“是。张进禄瞧见毓庆宫倒出的香灰里头,有还没烧完的金纸。”
“给他些好处,让他继续盯着。”
沈韫珠摩挲着青花盏,吩咐道:
“改日去宫外钱庄支些银票,咱们宫里的金银就莫动了,免得教人察觉。”
“好,奴婢等会儿便去知会画柳。”
瞧见沈韫珠抻了抻腰,青婵立马上前半步,从旁扶着沈韫珠站起身。
沈韫珠脚步虚浮地回到主殿,却见裴淮已经醒了。裴淮慵懒恣意地披着外衣,正坐在炕桌旁翻着书页。
“怎地去了这么久?”
裴淮放下书卷,朝沈韫珠招了招手。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低沉,听上去倒是尤为温柔。
沈韫珠乖乖走上前去,立马被男人圈进怀里拥住。周身被熟悉的龙涎香包裹着,沈韫珠竟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妾身和方姐姐说了会儿话。”
沈韫珠放软腰肢,倾靠在裴淮胸膛前。试图从裴淮身上汲取暖意,以驱散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方岚?”裴淮高高扬起剑眉,从鼻腔里哼道:“她怎么又来了?”
“方姐姐关心妾身的身子,来瞧瞧妾身有何稀奇的?”
沈韫珠忍不住轻笑出声,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裴淮的手腕。
“倒是皇上,总吃方姐姐的醋做什么?”
裴淮反手攥住作乱的荑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低沉的嗓音里透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