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淮又要回身去抱着沈韫珠,齐琅只得硬着头皮主动回禀道:
“令容华的龙胎没能保住。”
裴淮停顿半刻,应了句“知道了”,便要挥齐琅下去开方子。
齐琅见状,赶忙将该禀的话禀完:
“皇上容禀,令容华的胎象素来稳固,本不至于受惊小产。臣等排查了景安宫内一应吃食器物,结果在令容华的安胎丸里发现了有毒的铅粉。令容华服用数日,这才使得胎气大动。”
裴淮眉头一皱,终于舍得分了些心思过来,冷声道:
“哪来的铅粉?”
沈韫珠柔顺地缩在裴淮怀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却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哪来的铅粉?马上就能知道了。
沈韫珠缓缓掀开眼帘,数着心跳,静候对方踩入陷阱。
在骤然来临的静默中,宫女紫雁端着姜汤从门外走进。路过高几旁时,紫雁状似不经意地碰倒了上面的鸳鸯纹玉壶春瓶。
“咣!”
玉壶春瓶砸在地上,应声而碎,瓷片四溅。
满地碎瓷——
却也只有碎瓷。
紫雁瑟缩着伏跪在地,见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预想中的事情竟然并未发生。
怎么会只有瓷片?她放进去的铅粉呢?!
如此大的动静实在惹人注目。裴淮皱眉朝那边望去,正要训斥,却听沈韫珠轻声开口:
“青婵,带她下去。”
紫雁闻声猛地抬头,只见病容憔悴的美人儿窝在皇帝怀中,眼眸里满是冰冷嘲弄睇着她。
紫雁浑身一颤,手心里登时冷汗涔涔。娴贵嫔居然早就有所察觉,却故作不知,只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
紫雁被青婵捂着嘴拖走时,还在惊恐哀求地望着沈韫珠。
沈韫珠却丝毫不为所动,重新蜷靠回男人怀里,抵抗着体内阵阵袭来的恶寒。
既是重华宫的宫女,裴淮便也没有插手,只交给沈韫珠去处置。
待众人退下,裴淮伸手探了探沈韫珠额间,发觉她身上果然热了起来。
裴淮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偏这祖宗还打不得骂不得的,只能恨恨地说了她两句:
“你非要救令容华做什么?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顾了?”
如实讲当然是为了博得裴淮的信任,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
沈韫珠挤出滴泪珠子来,委屈地抬眼,假装怨道:
“谁让她怀着您的孩儿呢。”
“朕是不是还得夸你贤良大度?”
裴淮见沈韫珠落泪,自是不落忍再说她什么。只得轻叹一声,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缓缓道:
“往后再不会了。”
再不会什么,裴淮没说清楚,沈韫珠也只作糊涂。
毕竟沈韫珠还没想好,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帝王真心太过沉重,于她而言,实为负担。
“您当真不去景安宫瞧瞧?”沈韫珠垂眸问道。
裴淮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埋首在沈韫珠颈侧。沈韫珠听着耳畔男人的心跳声,心中已是了然。
沈韫珠缓缓抬起玉指,回抱住裴淮。
指尖轻柔触及裴淮紧绷的脊背,沈韫珠温声道:
“妾身没觉着多难受,皇上不必忧心。”
回想起方才在水下惊心动魄的一幕,裴淮忽然体会到了何为后怕。
当裴淮寻到沈韫珠的时候,沈韫珠已然无力地闭上眸子,乌丝漂浮在水面,如水藻般四散开来。
想他平生征战沙场,主宰朝纲,面对着种种明枪暗箭,又何曾惧怕过?但在得知女子落水的那一刻,裴淮当真是心乱如麻,他竟然害怕会就此失去沈韫珠。
过了许久,裴淮才终于回应起沈韫珠上一句话来,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少装傻,你分明知道朕的意思。”
裴淮眼眸猩红,明显是咬着牙忍了又忍。不敢跟沈韫珠说太重的话,却也受不了她一再逃避。
身心俱疲之下,沈韫珠实在想不出尽善尽美的话儿来讨巧卖乖。又抵不住困意袭来,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沈韫珠仿佛觉得脖颈间一凉,似轻吻,又似泪滴。
第35章 西子捧心
初秋清晨, 天色蒙蒙亮。如纱似幔的晨雾笼罩着连绵宫室,拂过花枝上残留的露水。
裴淮不放心地摸了摸沈韫珠额头,触手一片湿乎乎的温热, 但好歹不似昨夜那般滚烫。
裴淮坐在榻边,垂眸凝视着沈韫珠的睡颜。只见女子长睫如鸦羽般轻轻垂拢着, 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面容透出几分病恹恹的娇弱,分外惹人怜惜。
裴淮的目光在沈韫珠的脸上流连许久, 忍不住抬起指腹轻轻摩挲。
姜德兴躬身站在一旁, 见皇上明显是想继续守着娴贵嫔, 不由悄声问道:
“皇上,您今儿还去早朝吗?”
“去。”
裴淮暗叹一声, 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替沈韫珠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殿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秋日清晨的些微寒意。
见青婵端着温水走近,裴淮压低声音嘱咐道:
“吩咐膳房预备些清粥,熬好了就搁在炉子上温着。等你们娘娘醒了, 伺候她用些。”
“奴婢省得。”青婵忙屈膝应下。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韫珠倏然睁开了双眼。
正巧有画柳在旁打起帘子,青婵顺当地端着银盆走入内殿。一进门便瞧见沈韫珠侧伏在榻上,那双桃花眸里清澈明亮,哪里还有半分倦意。
“娘娘, 您醒了?”
“嗯。”沈韫珠心慵意懒地应了一声, 拥着锦被慢慢坐起身来。
青婵在温水里投了帕子, 一边替沈韫珠抹去颈间黏腻的冷汗, 一边问道:
“奴婢去叫齐御医过来?”
“等会儿罢, 先不急。”
沈韫珠接过画柳递来的热茶,低声问道:
“紫雁那边, 可有查出什么?”
青婵矮身坐在脚踏边,回禀道:
“回娘娘的话,紫雁自个儿不愿供出背后之人,但曾有人瞧见她出入宜妃宫里。奴婢猜测,紫雁应是得了宜妃的授意行事。”
“宜妃?”
沈韫珠低声念叨了一遍,好似瞬间醍醐灌顶。
令容华虽是有孕三月时才令宫中众人知晓,但却极有可能提前告知了交好的宜妃。
怪不得那人能从赏花宴便开始布局,暗中调换她的玉壶春瓶,只等着昨日将铅粉一事嫁祸在她身上。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
沈韫珠不禁想起前日从御花园带回的那张字条,便追问道:
“宜妃不能遇喜的事儿,可也打听清楚了?”
“是。”青婵点点头,道:“奴婢去问了服侍东宫的老人。据她们说,当年宜妃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身孕,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小产了。自打那回过后,宜妃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难道宜妃是因为自己不能有孕,所以也见不得别人遇喜?”画柳不禁揣测道。
画柳越想越觉得心惊,如若当真如此,那这宜妃可真是个疯子。
沈韫珠却不置可否,疲乏地靠回软枕上,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个头绪来。
“昨儿个奴婢去请皇上的时候,杨太傅正在紫宸宫里。”青婵忽然说道。
见沈韫珠赫然抬眼看过来,青婵继续说了下去:
“听说杨太傅是在里面与皇上对酌,还不许旁人进去打搅。奴婢只得说娘娘有要紧事求见,这才请动了皇上。”
此话一出,画柳也听出了不对劲儿来,立马哼道: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早不饮晚不饮的,偏赶在中秋宴前。依奴婢看,杨太傅分明是和宜妃串通一气,故意想要拖住皇上。”
若裴淮来得再晚些,沈韫珠此刻还能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倒真不好说了。
沈韫珠打了个哆嗦,觉得身上仿佛又在阵阵发冷,焐着汤婆子叹道:
“就算宜妃疯了,杨庚可没疯。他既能教出裴淮这样的皇帝,又怎么可能陪宜妃在后宫瞎折腾?杨家人的心思,恐怕没那么简单。”
画柳见沈韫珠轻轻打颤,怕她等会儿又要昏睡过去,连忙道:
“米粥还在膳房里煨着呢,奴婢去给您端来。”
沈韫珠点点头,缩回被子里唧唧咕咕道:
“要甜的,记得多放些糖。”
青婵不由莞尔,上前替沈韫珠拢起青丝,轻声问道:
“关于宜妃的事,娘娘要告诉皇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