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和林公子吵嘴了?”
方岚笑着应付过去,目光无意中落在沈韫珠的腕间,不由怔了一下。
方岚探出手指,轻抚沈韫珠腕上光彩夺目的紫玉镯,低声问道:
“这玉镯是姑母送你的?”
沈韫珠垂眸看了眼镯子,轻笑着默认道:
“姐姐怎么知道?”
方岚垂下眼睫,今日似是格外地兴致不高,低声道:
“国公府的东西,我虽没亲眼见过,却也有所耳闻。”
方岚指尖描摹着套匣上的莲花纹,意有所指地说着:
“妹妹既收了姑母的镯子,往后陪在表哥身边,可也得一心一意才是。”
“一心一意”四个字咬得格外重些,沈韫珠也察觉出方岚的反常,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个套匣。
沈韫珠仍旧八风不动,笑语盈盈地试探道:
“姐姐这是拿话儿点我呢?”
“是啊。”
方岚轻叹一声,望向沈韫珠烁亮的眼眸,突然不想再拐弯抹角下去。
“说起来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妹妹究竟姓甚名谁呢。”
沈韫珠心头一跳,却是扬眉笑道:
“这才刚过数九,开春天儿还没回暖,姐姐怎地先迷糊上了?”
见沈韫珠还在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方岚索性将话挑明:
“妹妹的确是个出色的细作,可惜也并非毫无破绽。”
话音落下,气氛霎时沉凝。透骨寒意仿佛在殿内盘桓,久久不去。
沈韫珠动了动身子,缓缓向后仰靠,勾唇道:
“比如呢?姐姐不妨说来听听。”
见沈韫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方岚指尖轻点着木匣,将如何识破沈韫珠之事娓娓道来:
“比如你钟爱南梁的荔枝龙眼等物,又擅长盛行于金陵城中的劈丝绣法。”
沈韫珠暗自听着,面容平静如水。
“再比如你并不知晓,容贵嫔曾亲口同我说过,她不会抄写佛经。”
说到这里,方岚定定地凝着沈韫珠。只见沈韫珠眯了眯眼,始终从容淡定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松动。
方岚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打开手边的套匣,取出几张誊抄的《妙法莲华经》,铺在沈韫珠眼前。
“如若我不曾猜错,这些佛经便是你用左手誊写的罢?”
方岚这话虽是在问沈韫珠,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根本不需要听沈韫珠亲口承认什么。
“容贵嫔死前要保的人就是你——”
方岚顿了顿,忽而轻轻发问,却比高声逼斥更加振聋发聩:
“她是南梁细作头目,那你呢?”
“姐姐说的这些话都好没道理,我竟半个字儿也听不懂。”
沈韫珠深吸一口气,蓦然轻笑出声:
“更何况用左手誊抄佛经?姐姐也忒看得起我了罢。”
“平日里的言行虽可以百般伪装,下意识的举动却不会骗人。”
方岚眸光前所未有的锐利,条分缕析,容不得沈韫珠再掩饰下去。
“当日在仪和门前,我留意到你是用左手掌掴的姚嫔。那时你在心绪激动之下,应是并未来得及深想。我凭你当时举左而非右的反应,推测你就是善使左手之人。”
沈韫珠听罢,好整以暇地挑眉道:
“可姐姐自己也说了,这些只是你的推测,拿到皇上跟前儿可作不得数。”
“我早知你身份有异,却直到今日才请你过来,自然是刚刚发现了证据。”
方岚忽而轻笑,又从匣中取出一张药方,就放在佛经旁边。两相对比之下,已然能瞧出些端倪。
“日子久了,怕是连你自个儿都忘了这一茬罢。”
沈韫珠垂眸看去,只见纸上写着苏合香二两、当门子一两、白术四两……
这是——
配制苏合香丸的药方。
“当日在储秀宫时,我借你苏合香丸解局,里面可并不曾有任何药方。”
方岚开口提醒,唤起了沈韫珠的回忆。
“我猜你是想将谎圆得更完满些,这才用左手写成这张药方,而后塞进匣子里,只伪作是医馆大夫交与你的。”
方岚对此事已是十拿九稳,此时竟还顾得上同沈韫珠顽笑:
“又或者,你可以狡辩这字迹是画柳的。”
沈韫珠闻言脸色却有些难看,实在是笑不出来。
说这是画柳的又有什么用,既已逮着了画柳,莫非还能跑得了她沈韫珠?
刹那间,沈韫珠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还是无奈轻叹: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都能叫姐姐翻出来。”
“妹妹这是承认了?”方岚明知故问道。
“铁证如山,不承认还能怎样?”
沈韫珠轻笑一声,语气平静得过分。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惶恐。终于不用继续藏着掖着,心里确实松快不少。
见沈韫珠仍旧泰然,方岚却是一语中的,直接戳中了沈韫珠的痛处:
“有容贵嫔这个前车之鉴在,妹妹应当不想自己的身份被皇上知晓罢?”
方岚明知如此,却没有直接去御前告发,而是邀沈韫珠前来宫中密谈。
看来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韫珠相通此处,便立马接道:
“不知姐姐想说什么?”
“我想跟妹妹做个交易。”方岚坦诚说道。
“林衡的事情,想必你已查得一清二楚。”
提起林衡,方岚的神色松缓了几分,忍不住露出抹笑意。
“我也不瞒你说,纵使他如今失去了所有,我也愿同他长相厮守。”
沈韫珠心思飞转,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们想离开?”
“是。”方岚痛快承认,“过一阵我会先将林衡送出宫去。这事倒容易,用不着妹妹帮忙。”
“至于我,恐怕只有诈死这一条路可走。”
方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需要你寻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扮作我,而后纵火烧毁翠微宫。让世人皆以为,我已意外葬身火海。”
沈韫珠眉头紧锁,这事听上去倒是可行,只是——
“在你表哥眼皮底下弄这种鬼,稍有不慎便会败露,说句刀头舐血也不为过罢。”
方岚将佛经和药方一一收回匣子里,不紧不慢地道: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非要寻你相助?”
沈韫珠方才震慑于方岚竟有如此疯狂出格的念头,此时终于渐渐反应过来,警惕地问道:
“可退一万步讲,我又怎知你不会背盟败约?”
“万一我送你同林衡远走高飞后,你在宫中留下亲信,回过头来揭发我。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妹妹,现在证据在我手中攥着。”
方岚有恃无恐,淡淡提醒沈韫珠:
“你没得选,只能选择相信我,不然你恐怕会死得很快。”
沈韫珠哑口无言,不禁苦笑道:
“姐姐这是要逼我立城下之盟?”
方岚垂下眼睫,默默道:“我不过是想救你,也救我。”
沈韫珠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见方岚没什么要说的了,沈韫珠便欲起身告辞。
临走前,身后忽然传来方岚的点到为止的威胁:
“妹妹最好尽心助我。若我离宫前有任何不测,抑或是中途被羽林卫追了回来——”
“那些东西,可就要出现在皇上案头了。”
“我省得。”
沈韫珠站在原地,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随后心事重重地离去。
见沈韫珠离开,林衡和冬儿重又回到殿内。
方岚垂眸思量,最终还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纸包交给冬儿。
冬儿见状,立马会意地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