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珠嗓音沙哑, 双眼中也不复昔日光彩。
“奴婢不累。”画柳摇头道。
沈韫珠垂下眼睫,轻声道:
“听话,我有事要同青婵讲。”
画柳见沈韫珠如此说,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去。没多久, 便换了青婵进来守着。
沈韫珠捧着个木匣从内殿走出来, 将青婵招到身边。
“我在宏晋银号存了些银票, 虽然不多, 但都是我在金陵时自己攒下的, 应该足够你日后安身立命了。”
说着,沈韫珠将手边装着信物的木盒推给了青婵。
青婵愣愣地看着沈韫珠, 眼眶渐渐泛红,颤声问道:
“娘娘这是要赶奴婢走?”
沈韫珠强忍着心头酸楚,伸手抚上青婵鬓发,柔声道:
“我会送你离开燕都。你拿着这些,往后寻个安生去处,好好活下去。”
青婵躲开沈韫珠的手,倔强地别过脸去,难得任性地说道:
“娘娘要去哪儿,奴婢就跟着去哪儿。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绝不离开娘娘半步。”
沈韫珠见青婵如此忠心,心下自是感动,却也更加打定主意要送她离开。
沈韫珠摇摇头,坚持道:
“你我主仆一场,今日便就此别过罢。”
“娘娘凭什么只赶奴婢走,却不赶画柳走?就因奴婢服侍娘娘晚些,娘娘就如此信不过奴婢吗?”青婵哽咽着问道。
沈韫珠知道青婵是在故意说气话,拉过青婵的手,哑声劝道:
“画柳是王府的家生丫鬟,她离了我也无处可去,但是你不同。如今我已自身难保,你再留在我身边,恐怕也只会白白送命。”
“娘娘您别说这些丧气话。”
青婵跪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语气笃定地宽慰道:
“皇上是念旧情之人,他不会将您怎样的。”
“他放过我,我才是真的难安。”
沈韫珠苦笑一声,闭了闭眼。
“南梁对我不仁,我自无须有义。可对于他,我终究是亏欠。”
青婵红着眼眶,反驳道:“您同皇上是……”
怕惹沈韫珠伤怀,青婵默默咽下了“夫妻”二字,接着说:
“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这些年来我机关算尽,结果竟是认敌为友,早就辱没了沈家门楣。”
沈韫珠环抱着双膝,事到如今,终于忍不住吐露心中苦楚,长叹道:
“忠君我此生是做不到了,便莫要再辜负旁人了。”
青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吵嚷声打断。
画柳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娘娘,方才姚嫔带人闯进来,说是要搬走咱们宫里的东西。”
沈韫珠已提不起什么心力,只得由青婵搀扶着起身。刚来到门槛外,还不曾开口,便听见姚千芷尖酸刻薄的声音从庭院里传来。
“哟,这不是娴昭仪吗?怎么一大早的就摆出这副脸色,擎等着给谁瞧呢?”
只见姚千芷被宫女们拥簇着,趾高气扬地走过来,身后的几个太监抬着箱笼,正与重华宫众人相持不下。
沈韫珠立在玉阶上,扫了眼宫人,又看向姚千芷,冷冷道:
“谁准你擅闯重华宫的。”
“娴昭仪还在这摆什么娘娘款儿呢?”
姚嫔掩唇轻笑,眼角眉梢皆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本宫若是你,此刻便赶紧收拾些能带走的金银细软。别等到同本宫那好堂妹作伴儿去了,这才发觉两手空空,悔之晚矣。”
姚千芷说着说着,又状似恍然地道:
“只是姚采女当日再放肆,却也没做出你这般欺君之举。”
“皇上可从来没打罚过嫔妃,你猜你会不会是头一个?”
姚千芷笑得放肆,仿佛已能想见沈韫珠的凄惨下场。
沈韫珠不躲不避,直直迎上姚千芷的目光,不客气地回敬道:
“皇上要如何处置本宫,同你一个嫔位有何干系?
姚千芷今儿个兴致高,难得被沈韫珠戳到痛处也不曾跳脚。
“依本宫看,娴昭仪这身衣裳倒也不错——”
姚千芷走上台阶,围着沈韫珠打量,出言羞辱道:
“等会儿一并扒下来带走罢。”
青婵和画柳顿时面色难看,气愤地想上前理论,却被沈韫珠抬手拦下。
姚千芷见状,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仪和门外被掌掴的耻辱,顿时怒火中烧。
“本宫倒差点儿忘了,你还欠本宫两记耳光呢。”
姚千芷扬起戴着鎏金护甲的手,便要朝沈韫珠脸上招呼。
沈韫珠冷眼看着,一把从半空中扣住姚千芷的手腕,五指用力牢牢锁住,令她动弹不得。
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姚千芷脸色一白,没想到这娴昭仪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竟出奇地大。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韫珠语气冰冷刺骨,随手甩开姚千芷,如同撇开什么肮脏之物。
姚千芷一个踉跄,跌倒在身旁宫女怀中。
“本宫身上这件衣裳,连同那些你要搬走的物件,可都是皇上赏的。”
沈韫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姚千芷,凛凛道:
“别说本宫现在还是皇上的嫔妃,就算本宫被废为庶人,御赐之物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
听到“御赐之物”四个字,姚千芷带来的太监们顿时面面相觑,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正在这时,重华宫外忽然又来了一行人。
姜德兴端着拂尘走上前,瞧见眼前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也不由得愣了愣,随即躬身请安道:
“奴才见过娴昭仪,姚嫔娘娘。”
姚千芷循声望去,腰杆顿时更硬气了些。她倒要看看,这小贱人的嘴皮子还能再耍到几时!
“姜总管来得正好,本宫听闻娴昭仪做的荒唐事,寻思着皇上今儿个该有处置,特地前来——”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斜睨了沈韫珠一眼,才慢悠悠地说道:
“清点娴昭仪宫里要收走的物件。”
姜德兴闻言,不禁轻咳一声,劝道:
“姚嫔娘娘,您瞧这……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要不您还是先回宫罢?”
姚千芷柳眉一挑,不悦道:
“姜总管这是何意?这旨意早晚要晓谕六宫,莫非本宫此时想听,却还听不得?”
“姚嫔娘娘言重了,”姜德兴赔笑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姚千芷冷哼一声,打断道:“姜总管不必多言,本宫今日还偏就要留在此处了。”
姚千芷哪里肯走?她今日过来,便是要亲眼看着沈韫珠被皇上厌弃,一解心头之恨。
姜德兴拿姚嫔没法子,只得看向沈韫珠,隐晦提醒道:
“娘娘——”
沈韫珠素来骄傲,绝不愿被外人看笑话,尤其还是小人得志的姚千芷。
“妾身接旨。”
沈韫珠暗自咽下满心的委屈和苦涩,跪在阶下时,脊背仍旧挺直,不见落魄。
姚千芷笑容愈盛,悠然地走下台阶,欣赏着沈韫珠此刻屈辱的神情,她不是很傲气吗?就该如眼下被一寸寸敲碎了才好。
见众人尽数跪好,姜德兴这才一挥拂尘,朗声传旨道:
“奉陛下口谕,娴昭仪事君有隐,忤逆上意,理当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姚千芷跪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侧头盯着沈韫珠的表情,等着从她脸上看到痛苦绝望之色。
哪知到这儿还没完,只听姜德兴接着道:
“然念其初犯,故从轻发落。即日起罚抄宫规百遍,一应分例减半,小惩大诫,望尔悔过,钦此。”
姚千芷笑容凝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沈韫珠做出这等没脸的事,皇上居然还要给她机会!
沈韫珠亦是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娘娘?”青婵喜出望外地扯了扯沈韫珠的衣袖,声音颤抖地提醒道,“快接旨啊。”
沈韫珠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叩首道:
“妾领旨谢恩。”
听到这里,姚千芷心知再没指望,不由狠狠瞪了沈韫珠一眼,起身败兴而去。
姜德兴亲自扶起错愕的沈韫珠,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