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整夜, 次日清晨,天光乍泄, 映照着床榻上交颈而眠的一对儿鸳鸯。
裴淮睁开眼,便对上了沈韫珠尚带着几分惺忪睡意的眸子。
“珠珠醒了?”
“嗯……”
沈韫珠轻轻应了一声, 往裴淮怀里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似乎还想再睡一会儿。
“此处可还住得惯?”裴淮轻拍着沈韫珠的背, 仿佛在哄孩子似的。
沈韫珠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应道:“还好……”
裴淮低笑一声,没有再打扰沈韫珠,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过了片刻, 沈韫珠才彻底清醒过来, 恋恋不舍地从裴淮怀里起身。
裴淮伸手取来椸枷上搭着的衣衫, 替沈韫珠拢在身上, 这才扬声叫侍女进来服侍。
虽是一夜风雨, 好在如今天色已经放晴。
窗外晨曦初露,伴着若有似无的清浅雨雾, 仿佛从天边洒下一捧柔光,将整座伏罗城笼罩其中。
沈韫珠推开窗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潮润,只觉如鱼儿回到水中般快活。
裴淮收拾停当,从身后拥住沈韫珠,同样看着窗外随意生长的花草,轻声问道:
“待会儿朕便带你去祭拜王爷?”
沈韫珠闻言有些讶异道:“皇上初到边陲,不先去营地瞧瞧吗?”
“珠珠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唯恐又要被娘娘埋怨是昏君,裴淮说完好听话儿,忙正经答道:
“等明日押送的粮草进城,朕再回军中一并料理,今日可以先陪珠珠。”
用罢早膳,裴淮果然没有食言,带着沈韫珠乘马车往城北而去。
似是近乡情更怯,沈韫珠在路上很是沉默。裴淮便也在旁安静陪伴,只轻轻握着沈韫珠的手无声安慰。
远远的,沈韫珠便瞧见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在一片荒芜的伏罗城北,显得格外醒目。
坟前并不曾生长杂草,搭砌得虽简单却不随意,显然是有人在看顾。
沈韫珠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父王……”
沈韫珠缓缓跪倒在坟前,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打湿了身前的衣襟。
“父王,女儿不孝,直到今日才终于替您报仇。”
沈韫珠悲痛欲绝地低泣,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裴淮拎着布包袱走上前,默默将萧廉的头颅放在拜台上,而后撩袍跪在沈韫珠身旁。
沈韫珠哭声一顿,不由惊愕地转头去看裴淮,颤巍巍说道:
“您……您不用陪妾身……”
裴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转而问起道:
“梓童可想将岳丈大人带回金陵安葬?”
沈韫珠怔了怔,裴淮平素唤她的称呼五花八门,多半是些不正经的调笑话儿。这回在父王坟前,他倒怪认真的。
良久,沈韫珠摇了摇头,低声道:
“就让父王在此地安眠罢。”
“那朕回头便命人,重新在此处为岳丈建陵。”裴淮毫不迟疑地说道。
沈韫珠侧身将脸埋在裴淮的肩头,声音哽咽道:
“谢谢陛下。”
裴淮轻轻拍着沈韫珠的背,柔声道:“说什么傻话。”
沈韫珠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心里默念道:
父王,不知道您会不会满意女儿嫁给了大周皇帝。
但他真的对女儿很好,女儿也很爱他。
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等孩儿再长大一些,女儿就带他来见您。
父王,您放心,女儿余生一定会幸福安乐。
-
从城北离开后,裴淮并未急于带沈韫珠回府,而是吩咐侍卫将马车赶到繁华的城南。
裴淮携着沈韫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信步漫游于伏罗城的街巷中。竭力抓住开战前的平静岁月,与心爱之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记忆中硝烟弥漫的边塞重镇,此刻不见森然肃杀,终于染上了些人间烟火气。
裴淮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热气蒸腾的铺子,温声道:
“那家‘玉碗香’的馄饨,皮薄馅足,汤鲜味美,是这伏罗城一绝,等会带你去尝尝。”
沈韫珠抬眸望去,目光掠过熙攘的人群,落在临街而建的馄饨铺子上。
只见几张简单的木桌摆在铺面外,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麻布,几只粗瓷海碗错落摆放。
三两食客正埋头于碗碟之间,热气混着香气,在黄昏中氤氲开来。稚童的嬉笑仿佛穿透了时光,蓦然在耳边轻声回响。
沈韫珠唇角轻扬,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应道:
“好。”
裴淮握紧了沈韫珠的手,挥退左右,只身带她登上城楼。
夕阳余晖洒落在青灰砖石的城墙上,极目远眺,落日如金盘,缓缓沉入橙红色的天际。
“从前朕每次来伏罗城,都会来城楼上看看落日。”
裴淮牵沈韫珠来到一处城堞前,轻声道:
“朕觉得站在此处最宜赏景。”
沈韫珠瞧着眼前景象,蓦然低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怀念:
“皇上还真是和妾身心有灵犀,妾身从前就很喜欢站在这儿看落日。”
裴淮垂眸看向沈韫珠,有些讶然道:
“珠珠来过伏罗城?”
“妾身之前常来边关探望父王。”
沈韫珠笑得弯起眼,眸中盛着落日金芒,轻声道:
“昨晚咱们下榻的府邸,便是妾身从前住过的。”
不料竟有此等意外之喜,裴淮拥着沈韫珠,好半晌才道:
“朕竟然从没瞧见过你。”
沈韫珠挑起眼尾瞥向裴淮,失笑道:
“那时尚在两军对垒之际,皇上想打哪儿瞧妾身去?”
沈韫珠望着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近处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
仿佛忽而想起了什么,沈韫珠伸手指了指护城河外的一片荒原,说道:
“您从前好像是在那儿安营扎寨来着。”
裴淮眯了眯凤眸,笑道:
“珠珠果然一清二楚。”
“只是珠珠怎么也不出城来转转?”
裴淮从背后抱住沈韫珠,禁不住爱怜地轻揉着女子腰肢。
“妾身转什么?”
沈韫珠觉着痒,不禁躲了躲,回身搂着裴淮的脖颈,挑眉道:
“转到阎罗殿去?”
裴淮俯身亲吻沈韫珠的眼尾,柔情不过半刻,又不怀好意地调笑道:
“那怎么会?转到朕眼前,朕只会将你抢回东宫。”
沈韫珠娇嗔地横了裴淮一眼,道:“堂堂天家子弟,您怎么就跟匪寇似的?”
沈韫珠想了下那情形,又不禁笑道:
“得亏没教皇上遇着过妾身,不然当初妾身在储秀宫中就没命了,哪里还有今日?”
裴淮却不甚赞同沈韫珠所言,摩挲着沈韫珠的指尖说道:
“朕不是都说了?朕对珠珠可是一见钟情,怎会舍得痛下杀手?”
“也是,”沈韫珠轻哼一声,“猫抓了耗子,可不得等到戏弄够了再吃?”
裴淮忽然又挑唇,瞧那神情,沈韫珠就知他没安什么好心。
果然,只听裴淮悠悠地说道:
“先吃再戏弄倒也不耽搁什么。”
沈韫珠面颊一热,抵着裴淮胸口将他推开,扭身回去看落日西斜,嗔怪道:
“您也就在妾身父王面前装装人样儿,这会子说话又荤素不忌起来。”
裴淮厚着脸皮贴上来,气定神闲地戳穿道:
“谁教珠珠喜欢呢?”
沈韫珠羞恼地跺了跺脚,自然不肯承认裴淮的话,立马不满地反击道:
“您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