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什么?”
穆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把他心中对王妃下落的担心说出来,倒不是要瞒着申屠泰,而是他知道一旦涉及到军中大事,宇文晔不会允许其他的人和事来影响自己的判断,不要说秦王妃,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不行。
而就在穆先犹豫着说不出话的时候,申屠泰开口道:“梁士德只怕还有后手。”
“……”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有些异样的沙哑。
宇文晔看向他,原本拧成了一个疙瘩的眉头竟然在这个时候微微舒展开来,那神情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哦。”
他这一声“哦”,没有疑惑的音调,倒像是知道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只等这一刻的证实。
见他如此,申屠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末将这些日子除了拿下孟津关,收复周围的残部之外,也一直在打听萧元邃的下落。”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之前你传回长安的消息,他不是在河间郡附近盘桓吗?”
“是,”
提起萧元邃这位“旧主”,申屠泰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都比之前更凝重了几分,在他们出兵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有消息传来,梁士德给了萧元邃五万兵马让他离开了洛阳,此举甚是奇怪,而且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弄清萧元邃离开洛阳真正的目的,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在洛阳周围处处开花,打得梁士德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这似乎也不是梁士德的真实实力。
现在再提起萧元邃,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凝重了起来。
申屠泰道:“这些日子,末将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结果。萧元邃率领那五万兵马,在北方一路横扫,肃清了河北、定州等地十余股叛军,将他们全都集结到了一起,目前在乐寿一地驻扎。”
“……”
“他的麾下,有不下十万大军。”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眼瞳突然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穆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有些吃惊,要说这些年来让宇文晔在战场上吃亏的人不多,可萧元邃多少算得上一个,哪怕宇文晔用计分裂了王岗寨,可当初他在兴洛仓被萧元邃逼退的“恩怨”,只怕是没有完全放下的。
现在,这个人竟然又集结了十余万大军……
穆先喃喃道:“他想要干什么?”
申屠泰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对着宇文晔沉声道:“殿下,末将只是担心,我们现在如果把全部的兵力和精力都放到洛阳,万一他——”
第1066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万一他率领这十万大军南下,趁着他们攻打洛阳的时候围攻他们,那情况就不妙了。
可是,如果他们不攻打洛阳也是不行的,因为他们此次出兵的目的就是东都洛阳,都已经到了虎牢关却不再进一步,那几乎就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回去之后也没办法跟皇帝交代。
只这么一想,穆先就有些头皮发麻。
就在他们都感到有些进退两难的时候,宇文晔沉吟了半晌,突然道:“齐王现在何处?”
申屠泰立刻道:“齐王现在还在慈涧。”
“他一直没动吗?”
“这些日子是没动,不过,末将前两日派人去慈涧通报虎牢关这边的消息的时候,看到齐王殿下好像收集了之前不少逃走的残部,似乎准备有所行动。”
说到这里,申屠泰猛地回过神来:“殿下,他是不是想——”
宇文晔说道:“他之前闯了那么大的‘祸’,现在我们已经快把洛阳周围的关隘和敌人都肃清了,他如果再不动,就真的是无功而返了。”
这个时候穆先也明白过来:“殿下的意思是,齐王想要趁着我们还在虎牢关,他先去攻打洛阳?”
宇文晔点了点头。
穆先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们把洛阳周围的关隘几乎都打了下来,也把梁士德的羽翼削剪到了极致,宇文呈趁着这个时候去攻打洛阳,就是冲着捡一个现成的便宜,如果洛阳真的被他打下来,那他们这几个月的辛苦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穆先神情凝重的看着宇文晔:“殿下,你打算怎么做?”
他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如果宇文晔真的有一丝一毫任其抢夺功劳的态度,他就会把“现在可不是兄友弟恭的时候”的谏言送到他面前。
而宇文晔沉吟了半晌,果然慢慢道:“难得,我这个兄弟到现在,还有立功之心,我又怎么能不成全他呢。”
一听这话,穆先立刻道:“殿下,你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的申屠泰却扯了一下他的胳膊,穆先回头看向他,只见申屠泰那浓密的胡须掩盖下的嘴角仿佛微微勾起一点,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穆兄弟,你还没明白殿下的意思吗?”
穆先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宇文晔淡淡一笑,转过头去扶着墙垛看着前方沉默不语,申屠泰则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们刚刚,不是还在烦恼萧元邃的十万大军,如果他趁着我们攻打洛阳之际南下围攻我们,我们就会腹背受敌,到时候别说拿下洛阳,能不能平安脱险都是个问题。”
穆先道:“可他现在不是还没动吗?”
申屠泰的虎目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光,沉声道:“他没动,是因为在等着我们动。”
这一回,穆先总算有些回过神来,他低头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就是要等着我们去攻打洛阳,然后他才南下围攻我们,跟梁士德内外夹击;但我们不动,他们也就没有这个机会。他是等着我们有所行动再做出行动。”
申屠泰点头道:“不错。”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他,还是那么会算计。”
一旁的宇文晔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但扶着墙垛的那只手却不自觉的加重了一点力气。
萧元邃这个人,的确太能算,也太能打了,当初被朝廷追缉得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寻常人只怕就此一蹶不振了,他还能投靠王岗寨东山再起,并且借机除掉王取易等人鸠占鹊巢,把王岗寨变成自己的势力;之后虽然被自己分裂了王岗寨,但还能和梁士德合并称霸一方;在洛阳遭受危机的情况下,他只带领五万人马北上,就能肃清河北、山东等地的叛军,将麾下的人马翻一倍。
这种能力……只可惜,他不肯为朝廷,为他们效力。
或者说,拥有这种能力的他,天生就是宇文晔的对手,注定了要互争雄长。
申屠泰心中同样的感慨,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又接着对穆先说道:“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让他先动,否则就永远会为他所制。”
“……”
“而如何让他先动——”
穆先道:“齐王去攻打洛阳,他就不能不动。”
“……”
“除非,他真的放弃洛阳,放弃和梁士德的联盟。但如果这样,那他那十万大军对我们来说,也就不足为患了。”
申屠泰点了点头:“不错。”
听到这里,穆先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是因为萧元邃的老谋深算而感到周身发凉,二来也有些惊讶,申屠泰这个人看上去粗枝大叶,似乎只是个会冲锋陷阵的莽夫,但这一年多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个人粗中有细,谋略算计不逊他人。
有这样的人在宇文晔身边,何愁大事不成?
这么一想,穆先的心中浮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喜悦来,他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只是,如果我们真的就这么放任齐王殿下去攻打洛阳,若他真的打下来,那我们不还是——”
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时候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那眼神平静而沉重,似乎刚刚在他们两对话的时候已经想通,或者说算清楚了什么,他说道:“所以,我们当然不能只让他带着人去攻打洛阳,这样,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太‘小气’了些。”
穆先看着他:“殿下的意思是——”
宇文晔道:“立刻清点我们的人马,明天就出发,务必在他们到达洛阳的时候赶到洛阳城下,和他们一道攻打洛阳。”
穆先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这样一来,攻打洛阳那边有他们的人马,至少不会让宇文呈独吞了这个战果;另一方面,他们也能把住虎牢关,杜绝萧元邃真的南下围攻他们。
穆先道:“那,殿下打算派多少人去洛阳,虎牢关这边又留多少人呢?”
宇文晔看着他,说道:“我这边,就留——”
听到他说出的数字,穆先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第1067章 来的,正是时候
一天后,当宇文呈和商寿非率领着他们的大军从慈涧东进,刚到西山谷口,远远就看到前方的山脚下原本茂盛的树林被砍伐了不少,空出了大片空地,而那大片空地上出现了一片阴影,仿佛头顶天空中的阴云投下的大片阴霾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支庞大的步兵队伍,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众人都惊了一下,尤其他们座下的战马都是极其敏感的,察觉到了迎面吹来的风中那种强悍的肃杀之气,不少马匹都发出了不安的嘶鸣,摇摆着脑袋打起了响鼻。
“安分些!”
走在前面的宇文呈反倒更冷静沉着,他一抬手安抚了众人的慌乱,然后抖动缰绳往前走了一段路,立刻就看清前方军队中高举的旌旗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哥,秦王宇文晔所使用的赤白相间的绛白旗。
一看清那旗帜,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那队伍中也远远的走出来两骑人马,身后跟着几名士兵,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两人倒也眼熟,正是宇文晔麾下的穆先和程桥二人。
两人骑在马上,对着宇文呈拱手行礼:“拜见齐王殿下。”
宇文呈不悦:“你们怎么在这里?”
穆先道:“我等奉秦王殿下之命攻打洛阳,听闻齐王殿下要来相助,喜不自胜,特来此地相候。”
宇文呈一听这话就沉下脸,他毕竟是大盛王朝的齐王殿下,而且是皇帝册封的河南道行军大总管,攻打洛阳本来就是他的事,可现在,穆先他们却说他是来“相助”,明显就把他踢开,更要提前夺取这一战的战功。
于是立刻冷笑道:“本王是堂堂行军大总管,我打我的仗,要相助谁?”
穆先陪笑道:“殿下,难道不是来相助秦王殿下的吗?前些日子,若非殿下在慈涧为秦王牵制了洛阳那边的几千兵马,秦王又怎么能横扫东都,把八关都邑尽数拿下呢?”
宇文呈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前些日子他兵败,被迫蜷缩在慈涧,而宇文晔趁着梁士德派大军攻打慈涧想要拿下他的时候四处征战,接连拿下了洛阳八关中的几处,那并非他有意相助,而是不得已为之;但如果不说相助之情,那他就只剩下兵败之耻了。
听到这些话,宇文呈身后的那些将领都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在战场上,将士的勇悍和胜利的战果是最重要的,但宇文呈此行急躁冒进,被一击即溃不说,最大的“功绩”也就是刚刚穆先他们口中的“相助”,这种情况下,就算知道对方是来抢功劳的,也说不出什么硬话。
穆先又说道:“我们在此地等候殿下的同时,已经砍伐了此处不少大树修成了攻城云梯,等到攻城的时候,还请殿下的人能多多配合。”
宇文呈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这时,另一骑人马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后,是昭武校尉商寿非,他看了看这两个人,然后笑道:“有两位相助,齐王殿下此番攻城也一定是事半功倍。不过,我还有一件小事想要问问两位。”
一面对他,穆先和程桥两个人都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他们当然知道这一位就是秦王妃的兄长,但他从一入仕走的就是太子那条路,之前还担任了东宫宿卫,给秦王这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再看到他脸上仿佛带着假笑面具一般的表情,两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丝不悦,也不由得挂上了脸。
穆先道:“什么事?”
商寿非笑道:“前些日子听说,我那小妹——哦,应该说秦王妃,听说她往夏州去了,可有此事?”
穆先道:“确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