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近两年的时光,善禾已悄悄将梁邵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梁邵从小被梁老太爷和兄长梁邺溺爱长大,又耍得一手红缨枪,心中傲气十足。她本就聪慧,知道如何说才能将梁邵抚毛顺气。
善禾敛眸,声音轻柔柔的,一如今晚的月色:“不,不是的。还因为阿邵……”
“什么?”梁邵蹙眉。
善禾慢慢仰起脸,嘴角上弯,笑得和婉:“因为阿邵是我的夫君呐。”亵衣之下,善禾的手轻轻覆上梁邵手背。
三个月前,梁邵生辰,在外与好友宴饮,直至三更才归。
他带着一身酒气,把睡在踏板上的善禾一把捞起,搁在榻上:“硬邦邦的,睡了不疼?”善禾想跑,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善禾小心翼翼地开口:“阿邵,我是善禾啊。”是毁了你婚姻的薛善禾啊。
梁邵迷迷糊糊地闷声道:“嗯……善禾,善善……”他抱得更紧,就这么搂了一整夜。
因此,善禾知道,梁邵其实没有他口中那般厌烦她。
手背触感传来,梁邵只觉灵台如遭雷击。他想抽回手,可手却沉得要命,教善禾握住,更是一点动弹不得。
“阿邵……”善禾又唤他一声。
梁邵喉结滚了滚,声音发涩:“……嗯。”
善禾仍旧是仰脖望他的姿势,仍旧是嘴角微微扬起,她慢慢攀上梁邵结实的臂弯,凸起的青筋在肌肤留下许多道纹理。善禾抬起梁邵的手,让他握住自己的脸颊。善禾从眸子深处漾开笑意:“若非祖父给了我这个借口,也许,我永远不敢跟阿邵说这番话。”
话音刚落,善禾就教眼前人堵住了唇。
因她坐在脚踏上,比梁邵低了许多,故而不得不抻头够上梁邵的吻。
梁邵感受到她有些吃力,大掌托住善禾的臀,一下就将人捞至榻上。
善禾慢慢品味着这悠长的吻,心想着:梁邵应当是有点喜欢我的吧?那挺好,就算是露水姻缘,若有半分情意在里头,日后回想起来,也便不全是怅惘了。
她感觉到腰间箍了两条结实的臂弯,感觉到梁邵一只手捏住她的腰,感觉到梁邵气息逐渐紊乱,手中动作也愈发粗鲁起来。
梁邵习武,身量颀长、宽肩窄腰,此刻将善禾搂进怀里,几乎是完完全全裹住她,不留一丝空隙。
二人皆是第一次,皆是莽撞地手忙脚乱。罗衫半解后,梁邵欺身压上来。他从前鲜少正经看过善禾,总觉得她在屋里,就会永远在那儿,就永远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与别人没什么不同,只是此刻,他忽而发觉眼前善禾的面目明晰了,柳叶弯眉,杏眸樱唇,处处恰到好处,看得人心里舒服爽气。尤其是这会儿善禾脸上飞霞作烧,眸子清亮,直教梁邵心口宛若鹿撞。他声音暗哑:“你……”
下半句哽在喉间,梁邵再说不出来。善禾轻轻一笑,颤着手勾住他的脖颈,先是吻他的唇,而后往下,吻他下巴。不消一瞬,下颌处的痒与善禾的颤抖皆细细密密传来,梁邵不由在她耳畔喷出口热气:“善善……”
善禾耳朵甚为敏感,这口热气激得她浑身打个激灵,不觉溢出一个绵长的“嗯”来。
梁邵听到那长长的喟叹,一时间气血上涌,浑身像鼓着胀着,急要寻个柔软曼妙之处发泄掉这股邪气。
未久,善禾望着帐顶相互依偎的鸳鸯,在水波中交颈嬉戏。善禾视线逐渐模糊,她感觉到自己像卧在风波中的一叶扁舟上,随着节律轻轻晃荡。
待到后来,那对鸳鸯彻底隐入一片光晕中。她闭紧双眼,齿尖无意识地咬紧下唇。刹那间万物寂寥,善禾脖颈后仰,什么都听不见了。
片刻后云收雨歇,气息渐平。梁邵将她拢入怀中,下颌轻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浓厚的倦意。
善禾踌躇片刻,轻声道:“明日起……不睡脚踏了吧?”
头顶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嗯。
“那……”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要换床大些的被褥了。”
梁邵阖着眼,鼻音浓重:“怎么了?”
“这条……”她微微动了动,“盖两个人有些局促。我这会儿总觉得后背沾了凉气。”
梁邵不作声,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他将被褥往善禾那边抻了抻,又把善禾搂得更紧,口中却怪善禾:“蠢的,不知道往爷这儿靠?”
善禾把头埋进他胸膛前,没吭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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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善禾来咯!
第2章 弟弟犯错,兄长自当为其主……
梁邵去年靠梁老太爷旧友的保举,在密州府衙的提点刑狱司里谋了个提刑官的职缺。如今已是密州府衙最年轻有能为的官吏,才十八岁。因而次日一早,他早早起床往衙门里去了。
善禾醒时身上酸痛,粘乎乎的。昨夜甚是荒唐,梁邵一次尤不餍足,后又掰着她的肩,迫她跪在榻上,复来了两次,那呵屋啊儿才肯偃旗息鼓。
此刻榻上凌乱,铺在身下的褥子皱巴巴不成样子。善禾一边起身收拾床铺,一边想着未来的打算。
郎中说,多的话,老太爷还有三年的光景,要是今年这病一直不好,熬不过今年年关也是可能的。善禾又开始掂量自己存下的银子,不多,有二十两了,够她一个人大半年的日用。只是,如果梁邵不要那个孩子,她带着孩子走,那日子就有些紧巴巴的了。
要想个赚钱的法子才好。
善禾抱着脏褥子正垂眸思索,门外珠帘教人打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梁邺捧着一匣金银首饰,愣住脚步。
他记得善禾为了照顾祖父,每日都起得很早。可今日的善禾,墨发披在肩头,一身松松垮垮的亵衣泛皱,还有床榻上的狼藉。梁邺很快懂了。
他错开眸子,目视地上:“我等会儿再来。”
善禾因梁邺的突然闯入,也慌得失了分寸。待梁邺出去后,她胡乱卷了床褥,堆在箱笼上,迅速换了套体面衣裳,又挽了个半翻髻。
拉开搁置簪钗的小屉时,善禾望着那静静躺着的、从前梁老太爷赏的七八支簪钗,像想起什么似的。她从中挑出两支素淡的,其余全部由帕子包好,藏进袖中。
“大哥。”善禾打帘而出。
梁邺坐在树下石凳上,一身银丝云纹常服,更衬得他俊逸清扬。
梁邺、梁邵虽是亲兄弟,可样貌气质、举止谈吐却迥然有异。梁邺沉静守礼,温润似玉,待人也客客气气的,但不知怎的,也许是太过沉静以至于冷漠,梁邺像口深潭,潭面再怎么漾起涟漪,底下永远是平静的。而梁邵脾性张扬,率性随意,最是那不拘礼数、厌烦说教之人,他看似不好相处,实则心思简单,有什么话几乎都写在面上,因此他朋友极多,反倒比梁邺更受欢迎。
善禾隔几步立定:“大哥不是在京都备考么?”
梁邺起身,含笑道:“获悉祖父身体不虞,家来看望。”
“去了么?”
“还没有。”梁邺补充道,“老人家还未醒。”
善禾点点头,斟了盏茶递予梁邺。她踌躇着从袖中取出方才那包好的首饰:“大哥——”
梁邺也捧了木匣递到跟前:“善禾——”
二人四目相视,不由笑开。
“你先说吧。”
善禾摇摇头:“大哥先说。”
梁邺含笑,打开木匣,匣内金光灿灿,堆满各色金银首饰。
善禾双目瞪圆,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邺继续笑道:“在京都偶然去了明珠坊,据说是大燕第一的首饰铺子。我突然想起来,你嫁给阿邵时,无人为你添妆。这两年,你鬓上似乎总是那几根素簪子。”
去明珠坊,不是偶然。
想起善禾遭遇,也并非突然。
梁邺指腹慢慢扣住木匣边沿。自从临行前夜,他无意间发现了阿邵夹在田契中的和离书。从那以后,与善禾相关的一切,时时在他眼前敷演。
善禾忙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梁邺知道,阿邵对不住善禾,让善禾受了许多委屈。所以,弟弟犯错,兄长自当为其主动弥补。善禾一介女流,又是罪臣之后,唯有庇护在梁家羽翼下,方可苟活。和离之后,她能去哪呢?她该怎么活下去呢?既然阿邵误了祖父照顾善禾一辈子的心愿,那就让他来吧。
梁邺眉目舒展,笑意不减:“就当是我谢谢你,谢谢善禾照顾祖父、陪伴祖父。”他将木匣推至善禾胸前:“我不能时时照顾祖父,阿邵又是顽劣性子,这家中多亏了你。”
他搬出祖父来,强硬要她收下,善禾只好却之不恭了。可是,那藏在帕子里的几支簪钗,该如何同梁邺说?
“刚刚想说什么?”梁邺目向善禾掌心的帕子。
善禾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可转念一想,她早晚是要离开梁家的人,早晚要独立门户、自力更生,不会再与梁邺兄弟往来,是万没必要为了这么一点恩情和面子,耽误来日的生计。
故而,善禾掀开帕子,露出几枚簪子,咬唇道:“想请大哥帮忙,把这几支簪子典了。家里的丫鬟小厮,我……我总有些不放心。”
这是实话,因善禾在梁邵面前不得脸,哪怕老太爷再看重她,梁家的奴仆们总有些瞧不起善禾。老太爷死后,谁来护这个罪臣之女呢?梁家奴仆们如此想。
“你缺钱?”梁邺急急开口,“每月月例不够么?还是他们克扣了你的?”
“没有,没有。”善禾忙掩饰着,“这些簪子,我总不戴,放在妆匣里,也是要落灰的。不如换了银子来,日后碰到喜欢的再买。”
她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大哥送的,我很喜欢。”
梁邺盯着她的脸,半晌未言。善禾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以为自己拙劣的借口教人看穿了,不由垂下头。在梁邺眼中,善禾低着头,露出乌黑繁密的发髻,颊边垂了几缕碎发,迎着风飘摇。他长叹一口气,自善禾掌中接过簪钗时,指尖悄悄触到善禾掌心,他声音不觉有些抖:“好。”
那几支簪钗终究没有流入当铺,晚间时候,梁邺亲自封了二十两银子,教丫鬟送到漱玉阁。
梁邵下值后听闻兄长归来,骑了马立时归家。他是在账房寻到梁邺的,彼时账房先生垂首哈腰立在梁邺跟前,满脸赔笑。梁邺凝眉翻阅梁府账簿,见梁邵大咧咧跳进来,啪的合上账簿,同账房先生道:“就按我说的办,每月提至五两,其余头油钱、脂粉钱、糕点钱都在官中的钱里扣。你先下去。”
梁邵素不务家计,因而也不大在意梁邺的话。他大马金刀地坐进圈椅内,自斟了盏茶,呼呼喝下去,才笑问:“哥哥怎生回来了?”
梁邺因今日善禾典当饰品换钱的事,对他已有不满。后去拜见了梁老太爷,知镇日里只有善禾陪伴老人家,梁邵只晨昏定省时才过去请安,更是不痛快。梁邺双手撑桌而起,冷笑着:“倒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哥哥。”
梁邵被人暗讽,满心里是困惑:“哥哥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记得你,我记得谁?”
梁邺行至窗前,负手而立:“我当你成天价跟那些酒肉朋友厮混,早忘了这个家!”
“又是哪里的耳报神嚼舌根子!”梁邵也立起身,“自哥哥赴京赶考,我是夜夜都回来的。”
“那祖父的病怎生越发严重?”
“我又不是灵丹妙药,难不成天天守着祖父,他病就好了?”梁邵梗着脖子,“郎中也说过,治病讲个医缘,没这缘分,便是日日吃人参虫草也不济事。”
梁邺气得手抖,转身一巴掌掴在梁邵脸上。
梁邵身量本就比梁邺高些许,因常年习武,看上去更比梁邺高壮。此刻被他打了一耳光,梁邵脸往右侧一偏,舌尖顶住挨打的那侧脸颊,自鼻腔哼出声:“你在赴京科考,你就记得祖父、记得这个家了?我不好,至少我日日见得了祖父。你一走就是几月,你是孝顺子孙?”
梁邺本后悔方才冲动,可眼下教梁邵说出这番话,反是气得齿关咬紧。梁邺冷笑着:“我是不孝顺,非但把老人家撇在家里,还没能力,约束不了顽劣的弟弟,反教善禾一介女娘忙里忙外操持整个家!”他甩袍阔步走出。
听见善禾的名字,梁邵脊背一僵。她怎么了?愤懑的潮水渐渐退下,梁邵独立在账房内,颊边火辣辣的,但头脑却渐渐冷静下来。一瞥眼,他瞧见账房先生站在廊下。
“陈先生!”梁邵唤道,“方才阿兄同你说什么?什么每月五两?”
陈先生跨进门槛,拱手道:“大爷说要给二奶奶涨月例,从一月二两涨到一月五两。”
五两银,比梁邵还多一两。
“这么多?她怎么了?”梁邵有些焦急。
陈先生摇摇头:“不知道,许是缺钱吧。”
梁邵回到漱玉阁时,善禾正趴在桌前画画。抄家之前,她尚是薛小姐的时候,善禾最爱画画,尤擅花鸟。后来辗转流落到梁家,她每日照料梁老太爷,再没时间画画了。如今既然要做好来日孤身养孩子的准备,她总得想个长久的、最好体面些的赚钱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