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峪说着话,夹了一块鱼肉放去姜姮碗里。
“嗯。”姜姮浅浅应了声,不再说话。
“听说你今天回了姜家?”顾峪看出她有些闷闷不乐,想来有姜家的缘故。
姜姮点头,什么话都不多说。
“嫂嫂,你们吃的什么,好香呀!”顾青月跑了过来。
她虽是跟着母亲用饭,却不拘颐方堂一处,经常各个院子里跑,哪里香往哪儿去。
“哇,好肥的鱼,我也要吃。”顾青月自顾自坐下,就去夹鱼。
她跟着姜姮吃了几回鱼,食髓知味,如今喜欢的不行,吃起来也熟练,不一会儿就夹了好几筷子。
最肥美的部位都叫她吃了一半。
而姜姮今日似乎胃口不好,什么菜都没怎么动。
顾峪望她一眼,在顾青月又要来夹鱼时,把剩下的肥美部位都夹去姜姮碗里。
“三哥,看你小气的,以后你去我家,我也不给你吃鱼!”顾青月娇气地哼了一声。
“阿月”,姜姮看着她忽然开口,“如果你三哥……”
想了想,姜姮改口:“如果你四哥同你借钱,你会要他写借据么?”
顾青月不知姜姮问这话是何意,只当她随口一问,想都没想地摆手说:“不会,我跟我哥,要什么借据,他爱还就还,不还就不还呗。”
姜姮愣了会儿,淡淡“哦”了声。
果然是她做错了么?她没有想过长兄不会还钱,要借据只是因为,她确实有这个习惯,而且,那八百两是她全部身家了,她也的确没有那么大方,随便长兄还与不还。
果然还是她太自私,太过计较了,长兄才那般愤怒,骂她没有良心?
姜姮不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饭,神色比方才更暗淡。
顾峪却从这看似随意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
想来姜行借钱借到了姜姮这里,兄妹二人因为借据闹了矛盾,姜姮又在自责了。
“阿月,借我一百两。”顾峪忽然对妹妹说。
顾青月一愣,看看席上的饭,立即放下筷子,不敢吃了。
“三哥,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是一家之主,朝我借钱……”顾青月敲敲自己脸蛋儿,对顾峪道:“丢人不丢?”
顾峪看看小妹,复看向姜姮,“瞧见没,该怎么说,可学会了?”
姜姮仍是不语。
顾峪便又对小妹道:“怎么,你四哥借你的钱,你连借据都不要,也无须他还,我借你的钱,便是丢人现眼?”
顾青月道:“那能一样么?四哥借我的钱,顶多一贯两贯,犯得着要字据么?你一张口就一百两,别说我现在没有,就是以后有了,那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难道你想让别人说你顾家卖女儿呀?”
顾峪没再接妹妹的话,看了姜姮一眼,说道:“你嫂嫂若有你这张嘴,也不至于叫人欺负。”
吃过饭,虽已入夜,但夜色尚浅,顾峪叫人备马,对姜姮说:“我去姜家,你去不去?”
“你去姜家做什么?”姜姮不太确定顾峪去姜家,是为朝堂事,还是,因为她席上提起的小事。
顾峪道:“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
姜姮听了,沉默片刻,微微摇头,“这是我和大哥的事,你别管了。”
她做不到置之不理,钱也给大哥送过去了,顾峪亲自出面去要,或许能要回来,可是那样的话,她在父兄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女了。
至于借据,大哥既觉得那东西伤感情,那就不要了罢。
顾峪却不允,携她上马一道往姜家去了。
···
“她的东西,还她。”顾峪见到姜行,也不拐弯抹角与他多费口舌,直接这样说。
姜行哪里会想到顾峪是来替姜姮要钱的,疑惑了句:“什么东西?”
“钱,她给你多少,都还她。”顾峪坦荡望着姜行。
姜行愣了片刻,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姜姮,眉毛拧成一团:“怎么,借据没拿走,钱也不敢借了?”
他掏出那张被揉过的借据,胡乱朝姜姮扔过去:“给你,不用带着你夫婿来你大哥面前耀武扬威!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定还你!”
这话才说罢,姜行忽觉面前掠过一只乌皮靴,旋即便胸口一痛,整个人向后飞去,砸在了自家坐榻上。
“卫国公,你别欺人太甚!”姜行没想到,顾峪敢在姜家对他动手,还是当着姜姮的面,“在朝堂你是卫国公,在这里,我是你大舅兄!”
姜行气得嚷道。
姜姮见长兄被打了,下意识就要去扶他,被顾峪长臂横在身前,不准她去。
“他今日就是这么对你的?”顾峪看着姜姮问。
姜姮不说话,想起兄长指责自己的态度,心内终究是有些委屈,眼眶又憋红了。
“这么对你,你还把钱借他?”顾峪恨铁不成钢道:“你打我……”的脾气哪儿去了?
看看姜行,顾峪没再说下去。
这厢动静不小,很快引来了姜家一众人等,纵使姜行没有说出被顾峪踹了一脚,他襟前硕大的脚印还是叫人一看就明白。
姜之望见长子被打,勃然大怒,却是看向姜姮:“你个……”
“岳父,是我不小心踢了兄长。”顾峪看向姜之望,阻了他的话。
“不小心,好个不小心!”姜之望气得连连捶案,“你到底为何,不小心,踢了我儿!”
“他,打我的脸。”顾峪平心静气,一字一顿说道。
姜行只当顾峪倒打一耙,怒道:“卫国公,我何时打你的脸?”
“你当着我的面,对我夫人大吼大叫,还拿这借据砸她脸上,你当我死了么?”顾峪目色沉厉。
众人都不说话,姜之望沉默了会儿,怒色有些缓和,却依旧不觉得长子有错,说道:“他们是亲兄妹,亲兄妹哪有隔夜仇,你大舅兄近日因为赈粮的事心烦意乱,许是对阿姮严肃了些,绝无打你脸的意思。”
顾峪唇角冷勾,“是么,岳父若不说,我还以为我夫人不是姜家女儿,被长兄又吵又骂,连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也没个为她说话的。”
“她犯了什么大错,岳父和长兄,要这般对她?”顾峪看着姜之望,说道。
姜之望无言以对,姜行也沉默,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姜姮自小到大,受过的训斥不计其数,从没有谁说过,他们这般对姜姮是错的,从来,都是姜姮的错。
前厅内,就这么对峙着。
“姜姮,你想怎么样?想让你长兄给你磕头认错?”姜母王氏忽然说了句,冷冰冰地看向姜姮,显然觉得是她带着郎婿来家中大闹,不顾手足亲情。
姜姮看着母亲,想要争辩,可是母亲只是冷冰冰望了她一眼,就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很是愤怒的样子。
姜姮抿唇,争辩的话咽了回去,低下眼眸,对顾峪道:“我们走吧。”
顾峪的眼睛却更冷了,“听闻我夫人自幼被养在老宅,京中有些传闻,言她非姜家女,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看来传闻不假,既如此,今后……”
“卫国公,”姜妧眼见事态越发不可收拾,顾峪竟要说出让阿姮和姜家断绝关系的话,立即出言打断,好声劝道:“那些传闻如何可信,我与阿姮的模样,怎可能她不是姜家女?”
知道顾峪不满于父母兄长的态度,遂说道:“父亲母亲确实心有偏袒,对阿姮苛刻了些,兄长因为心烦意乱就迁怒阿姮,是他们不对,但是,卫国公,今夜他们都在气头上,对你对阿姮,都冲撞了,望你见谅,改日,长兄想通了,必定会自省悔过,登门致歉。”
姜家众人自然都觉察出顾峪要说什么,都捏了一把冷汗,是以对姜妧这番服软笼络的话都甚是满意,连姜之望和姜行都没有出言相抗。
顾峪冷冷站着并不领情。
姜妧又去挽姜姮的胳膊,抱着她小声劝道:“阿姮,别气了。”
更小声地说:“万一母亲再气病了,我知你又要自责。”
字字都似为她着想,字字不提让她带顾峪回去。
姜姮却明白阿姊的意思,走去顾峪身边,拉他衣角道:“我们回去吧。”
顾峪反手抓住女郎手腕,再次看向姜行:“我说了,她的东西,还她。”
姜行皱眉,不耐烦地对家仆一挥手,示意他去拿东西。
家仆把东西呈递姜姮,她却不接,顾峪替她接了,看着扔在地上的借据,对家仆道:“捡起来,撕了。”
家仆依言行事。
顾峪复又看向姜行:“你果真想做我大舅兄,就弄弄清楚,该怎么做事,这些家当,是她的嫁妆,你也好意思动?想用钱,就拿出用钱的态度,大大方方的,来国公府寻我。”
离开姜家,两人依旧打马回程。
姜姮始终一言不发。
顾峪一手控马,一臂环抱着她,缓缓开口:“不若,我查查你的身世?”
因为姜姮和姜妧长得太像,他从来没有信过传闻,今日,实在有些信了。
女郎没有回答他的话,良久,他听见她吸了吸鼻子。
他顿了顿,两臂交握,圈着女郎偎进自己怀中,低头,下巴轻轻抵在她脑顶。
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只是这般抱着她。
“我恨他们!”
女郎终于说话,他能察觉她的泪水就滴在他手背上,有些寒凉。
“我讨厌他们!”
她没有大哭,他听得出,她已在忍着情绪。
“我有错么?我要个借据而已,有错么?”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和顾峪说话。
不管是何,顾峪回应了她:“没错,你一点儿错都没有。”
因为这句话,女郎又沉默了,许久,终于哭出声来。
她回身去抱顾峪,“阿兄,我再也不要他们了,我不稀罕什么阿爹阿娘,不要我的人,我也不要他们……”
顾峪任由女郎伏在自己胸膛,一臂环她腰间,一手按着她的后颈,说道:“好,都随你。”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