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凌之嫣辗转反侧,今日明明疲惫不堪,可是一闭上眼,白天的一幕幕却接连涌入脑海。
在桃花下遇见萧潭、在杯莫停跟萧潭相对就餐、萧潭对别人说她是他未过门的王妃……几桩事不分顺序地反复在脑海中浮现,像是提醒她切莫忘记。
尤其是萧潭向她抬起手那一瞬的神情,凌之嫣每每一回想便觉内心悸动。
她越是告诉自己别再想了,紧接着便又会有另一个没想过的画面跳了出来,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张萧潭的面孔,连续对她流露出不同的神情,搅得她难以入睡。
凌之嫣用被衾蒙头,脸红胸闷地在心里背诵《庄子》。一夜似睡未睡,天明听见鸡鸣,睁开眼时,明显感到头昏脑涨,浑身无力。
熹光透着纱窗洒进卧房,书案的砚台泛着晶莹光泽,凌之嫣缓缓坐起身,目光空洞,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今日詹阳王府的马车会不会来?
鸡鸣声再度响起,凌之嫣蹙眉晕眩了一阵,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个人。眼前的模糊晨景有些不真实,她蓦然思及庄周梦蝶的典故,睡梦中为何反复被萧潭这个名字扰乱了思绪呢?
她究竟有没有见过萧潭这个人,还是说,昨日种种不过是一场梦?
鸡叫了两声便停了,四下寂静,凌之嫣迷迷瞪瞪,索性再度躺在枕上,希望这个梦能早点醒来。
天光大亮时,竹影进来轻唤了一声,凌之嫣苏醒过来,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
“姑娘,王府的车夫已到了。”竹影弯腰在床前道。
凌之嫣一惊:“什么?”
原来那些事都不是梦,她昨天确实认识了詹阳王萧潭,今日要和他一同去青藤山赏花。
竹影正要提醒一遍今日的安排,见凌之嫣像是想起来了,便问道:“姑娘今日穿什么衣裳上山?”
凌之嫣弱声道:“穿常服就好。”
竹影伺候她穿一件月白色蝴蝶纹交领襦裙,凌之嫣起身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忽觉头重脚轻,穿好衣服忙又坐回床头。
竹影见状忙问:“姑娘是有些不适吗?”
凌之嫣也说不上来是不是生病了,又不敢承认昨晚胡思乱想没睡好,便搪塞道:“应该是昨日出门累着了。”
“那姑娘今日还出去吗?”竹影有些不放心。
凌之嫣迟疑一下,今日若是以身体不适为由爽约,王府的车夫回去禀报之后,萧潭极有可能跑到凌家来打探虚实,反正他没什么正事可做,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者,萧潭若是派他信得过的大夫来为她诊治,那这大夫就不止上门一次两次了,到时候她和萧潭反而纠缠得更深。
凌之嫣下定决心道:“昨日已答应了,不能不去。”
王府的马车在凌家门前逗留得越久,就会有多来往的行人看见,她要赶紧趁早出门才行。
没过一会儿,凌夫人过来看凌之嫣可起来了,见凌之嫣已穿好衣裳,便小声道:“嫣儿,青藤山太远,你若是不想去,我让你父亲想办法回绝了吧。”
凌之嫣上前笑道:“娘多虑了,青藤山虽远,可我也不是走着去,我好不容易出门看看山水,娘就让我去一回吧。”
她很清楚,自己今日若不赴约,萧潭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可不想把萧潭招来凌家。他那样的人,凌家无力抗衡,怎能让爹娘为了她得罪詹阳王府呢。
凌夫人看她这样坚持,也就不再干涉,略一思量,转而担忧起她对萧潭的心思。
“你昨日见到詹阳王,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凌夫人旁敲侧击地问。
凌之嫣蓦地转过脸不敢看母亲,喃喃道:“谈论诗词歌赋,殿下说起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所以他才提议去青藤山赏花苞。”
凌夫人听罢若有所思道:“只谈了诗词歌赋吗?”
凌之嫣的头垂得更深:“别的我都不记得了,没什么要紧的。”
凌夫人是过来人,听出凌之嫣有意隐瞒,心内已然分明。
虽说萧潭不是凌家结亲的首选,但潇湘城里眼下也没有门当户对的公子可与凌之嫣相配,再者,世事难料,女子嫁给谁都难保长久安稳,若是真的两情相悦,至少新婚时还是有甜蜜日子的。
凌夫人带着这样的开明,目送凌之嫣坐上了詹阳王府派来的马车。
凌之嫣忐忑不安地向母亲挥手,不清楚母亲是否看出她说谎。
车夫高声道:“殿下和我一起出的门,现在应该已经到山脚了,我要快马加鞭了。”
凌之嫣应了一声好,随后发觉马车行得极快,窗外街景迅速向后掠过,但车厢内仍是平稳的。
离青藤山越来越近了,凌之嫣暗笑自己口是心非,昨日还盼着自己生病,今日明明有些不适,却还是强撑着出门赴约。
马车在山脚停住,车门一开,却听车夫恭敬唤了一声:“殿下——”
凌之嫣茫然抬头,看见萧潭倾身候在马车前,他身系玄色长袍,挺拔沉稳。
“见过殿下。”凌之嫣一如昨日般拘谨行礼。
萧潭笑着伸出手道:“不必见外。”
凌之嫣看到他递过来的手,明白他这是要扶她下车的意思,但凌之嫣可不敢触碰他,假装不懂他的用意,和竹影互相搀扶着跳下马车。
萧潭识趣地缩回了手,转身对车夫道:“张伯找片树荫歇着吧,等我们下山时再找你。”
车夫忙笑道:“那我便等殿下下山了。”
萧潭精神抖擞,从自己的坐骑上取一个布囊,走到凌之嫣面前晃了晃,低声道:“这是给你准备的干粮。”
凌之嫣闻到了桂花山药糕的味道,想起昨日在杯莫停吃饭点了这个,牵唇笑道:“有劳殿下了。”
萧潭挑眉望她:“那你为我准备什么了吗?”
凌之嫣被他问得愣住,她可是空着手来的。
萧潭眸色澄明,笑容温润:“没什么,我逗你呢。”
凌之嫣看他神清气爽还有心思说笑,猜想他昨晚睡得还挺香,想到此处,凌之嫣为自己感到不值,想着想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凌之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想,但是这跟萧潭又有何干呢?昨晚是自己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萧潭抬高声音取笑她:“你这是怎么了?跑到山上打瞌睡来了?”
凌之嫣腼腆地掩了掩面,两人正在说笑,忽而听见策马飞奔之声。凌之嫣转头望去,见一英姿身骑骏马,飒沓而来。
第6章 山上幽会 才不会给你拒绝我的机会呢……
这人离近后,勒住缰绳跃身下马,笑意盎然地上前对萧潭道:“殿下来得可真早,我到的还算及时吧?”
凌之嫣听到他的声音便想起来了,这是昨日在杯莫停偶遇过的司空珉,他和萧潭私交甚好。
见到司空珉来,萧潭却感到意外,面色不改地迎了迎,随后直言道:“我今日可没带弓箭,司空兄若想找人打猎,可找错人了。”
司空珉没去看萧潭身后的凌之嫣,扭头环顾半山腰点点桃枝,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殿下今日上山是为了赏春,我还以为殿下上山只会打猎。”
萧潭心绪正好,笑容不羁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想有收获,山谷密林才是你的去处。”
司空珉听出这是要支开他,便行礼道别:“那我就不打扰殿下的雅性了,再会。”
凌之嫣发觉此人对自己视而不见,似乎有些无礼,但萧潭并未介绍她和司空珉相识,她也不便主动开口。
说起来,自己昨日和萧潭在杯莫停便偶遇了司空珉一次,今日来青藤山,他竟又阴差阳错地跟了来,这个人对她和萧潭之间的事知道得太多。
司空珉上马走远,萧潭这才回身对凌之嫣道:“咱们也走吧。”
凌之嫣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硬着头皮说了声好。
山路不可行车,萧潭将坐骑留在马车旁,跟凌之嫣沿着小径慢慢往上步行,出发时并不确定桃林藏在何处。
路边春草嫩绿,远处青山犹如横卧在绿野之间,深谷吹来的山风舒爽不燥,处处宜人。凌之嫣上次来青藤山还是七八岁的时候,因此每遇一景都想多看两眼,让她回想起小时候。
刘寅和竹影不近不远地跟随,两人捡到了路边吹来的风筝,刘寅拿在手上比划着,和竹影相谈甚欢。
萧潭走在凌之嫣身旁却格外安静,明明是他邀请她到山上来看花苞,到了山上他却完全不提花苞的事了,像是对山景没什么兴致。他不说话,凌之嫣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闷头走路,暂时还不觉得累,也没看见桃林究竟在何处。
她还记得萧潭昨日对她说的话——若她真的对他无意,可否等到从青藤山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若他今日问起她的决定,她该如何回答呢?
只不过——凌之嫣悄悄侧目打量他,怀疑他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越往上走,山路越陡,凌之嫣走得微微喘息,正揣测着萧潭今日的奇怪态度,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长凄厉的嚎叫,凌之嫣不由得颤了一下,愣在原地。
萧潭随之也停了下来,望着她耐心解释:“别怕,是山上的猿猴在叫。”
风急天高猿啸哀,凌之嫣并未觉得这声音可怕,只是乍然听闻,有些不适应而已。
不过,萧潭倒终于开口说话了。
凌之嫣趁着歇脚的功夫,顺着他的话问道:“殿下对青藤山很熟悉吗?”
萧潭仰望一眼山顶轮廓,眼底聚起明亮笑意:“打猎的时候来过几次,我还知道半山腰有一处古庙,待会你若是走累了,咱们就去庙里歇一会儿。”
凌之嫣诧异:“荒山野岭居然有庙?”
她小时候也来过青藤山,但是从未听说过。
萧潭目光炯炯:“所以有传言说,那是神仙建的庙,寻常人可是找不到的。”
凌之嫣眨了眨眼,听萧潭这语气,完全把她当小孩子来戏弄。
“那殿下找到了吗?”她故意问。
萧潭想了想然后认真道:“据说那庙是女神仙建的,所以只有女客能找到,我一个人去是找不到的。”
凌之嫣听他分明是信口开河,被逗得迎风笑出了声,萧潭见她笑得开怀,也由衷扬起剑眉,笑容含蓄。
凌之嫣灌了几口凉风,今日原本就有些虚弱,被风这么一呛,不由得咳嗽两声,连忙以手掩面,担心萧潭介意。
萧潭收起笑脸关心道:“你冷了吧?”
远处又传来一声猿啼,凌之嫣来不及答话,萧潭已动手解下身上长袍。
迎着凌之嫣犹疑目光,萧潭自己也颇感难为情,双手提着长袍僵了僵,随后还是抬手披在她的肩上,一气呵成。
凌之嫣想说“不用”,但这长袍确实挡住了不断吹来的山风,萧潭的肩横在她面前,他迟疑着抓住长袍上的锦带,在她脖颈处将两根锦带牢牢绑住。她不敢乱动,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落在她的鼻尖。
萧潭屏住了呼吸,胸膛加速跳跃,他的肩同她的肩几乎只有一指的距离,回过神后他也觉莽撞,自己竟会如此笨拙又热忱地向她靠近。
方才即便她真的开口说了不用,他也还是会执拗地将长袍披在她身上,在这不见人烟的深山,倾其所有地对她示好。
他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凌之嫣眸光迷离,仿佛已经了解他所有的心事,跟他说话不用犹豫也不用思考了。她对着他的肩轻喃着:“殿下以前都是独自上山吗?从未有女子同行?”
“从未。”他低吟道,语气坚定。
凌之嫣朱唇含笑,山风来袭,吹乱了脑后一缕青丝,在风中飞扬。萧潭蓦然被撩动心弦,伸手想将那缕青丝夹在她的耳后,却不慎碰到她的耳廓,凌之嫣连忙偏头躲开。
一路跟在后面的刘寅和竹影尽力拖慢了脚步,竹影不放心地喃喃道:“你们殿下在干什么?”
刘寅不慌不忙道:“你看不出来吗?他把长袍披在你家姑娘身上了。”
“我当然看得出来。”竹影嗤道,“他为何盯着我家姑娘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