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珠踢着谢歧,终是让谢歧委屈地咬在她下唇上,许久方离开。
他神情黯然地趴在榻上,委屈巴巴红着眼,屈着腿:“你先去,我……”
沈沅珠才不管他,利落下榻梳头更衣去了。
那锣鼓声敲的又急又响,罗氏心里猫抓似的,她等不及沈沅珠,说了声自己先去探探风声,便大步奔着谢三娘的素雪斋去了。
谢三娘房中,郑淑也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个铜锣,正叮当敲呢。
她边敲边道:“哎呦喂,谁家的婆婆指着媳妇鼻子骂人没心肝,黑肚肠?
“这一口黑锅,扣得我们二房那是直发慌,直发慌……”
罗氏还没进门呢,就听见这一声嚎,喜得瑟缩了身子,跟在匆匆赶来的谢泊玉夫妻身边。
素雪斋闹腾的厉害,如今里头站着谢序川,旁边跪着一个谢承志,地上还有个正打滚儿的郑淑。
谢露瑢脸红得要滴出血了,正上前拉扯郑淑,却被她一把推开。
谢家人偷染谱的事,谢三娘本恨不能死了直接带到地下去,如今被郑淑这么一搅合,竟是全家上下全都来了。
郑淑手中的铜锣还敲着呢,当当当的。
敲完又指向谢序川:“你们大房的嫡子嫡孙,开了染缸摆妥当,那叫一个勤奋干练有担当。
“一日过去,靛蓝染缸成酱缸,就是我二房换了赃。
“老天爷,我的娘,这可谓是六月飞雪,天上飘霜……”
罗氏听着急得直跺脚,恨她家小姐脚程慢,瞧不上这出好戏。
听见声响,谢敬元也匆匆赶了过来,此时听着耳边邦邦邦、当当当的,听得眼前直发晕。
先前母亲要给他娶妻,前头后面定下许多约束,他还道自家母亲是爱子心切。
如今看,那条祖上三代,不能有一个沾染赌博耍钱、江湖卖艺、撩闲养汉的规矩,简直是……
太重要了!
看着满屋子人,谢序川脸色半边黑半边红,谢承志正低着头,看郑淑满地打滚儿嘿嘿直乐。
只是一阵笑过去,他眼中又难免透着几分麻木。
他不在意地低头看着自己刚修剪好的指甲,见摸着平滑光整,又伸直了手看两眼。
唯独谢露瑢,站在屋中央呜呜哭了起来。
她面皮薄,满眼慌乱无措。
谢泊玉见谢三娘捂着心口,直向后仰,厉呵一声:“别闹了,都给我消停些!”
说完,他转头指向谢序川:“你说,怎么回事?”
第159章
说完,谢泊玉指着谢敬元,示意他把郑淑手里的破锣赶紧扔远些。
父亲发话,谢序川不敢不答,可若是说了,二叔偷沅珠染谱的事就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谢序川抿唇,为难地看向谢三娘。
谢三娘摆摆手,已是随他去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必要?
谢序川视线扫过众人,见沈沅珠不在,他松下一口气。
可转头又见罗氏在角落,面皮不免跟着一紧。
到底是有些……说不出口。
谢泊玉拧着眉,又问了一遍。
谢序川支支吾吾不肯开口,郑淑却是一个打滚儿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哥,要说这事儿也没什么可问的,不就是前些日子沅珠的染谱丢了,然后序川拿了染谱去织染园子试验染方,结果不出大半日,那染缸里的染液,全都浊得跟酱缸子似的?”
“什么?”
谢泊玉大吃一惊:“沅珠的染谱,是你偷的?”
谢序川慌忙摆手。
他这二婶惯来会颠倒是非,这话说的好似是他,将沅珠的染谱偷了去一样。
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谢三娘,谢序川咬咬牙,冷声道:“是二叔拿了沅珠的染谱,然后……
“然后祖母交给我,让我去织染园试验染方,结果……”
谢泊玉道:“你们都知道是承志偷了沅珠的染谱?”
他的惊讶还没消去,花南枝便直接开口:“结果怎么了?”
“结果一半染缸里面的染液,今日都浊了。”
“怎么会这样?可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谢序川摇头,:“时间太短,来不及,且孩儿一直在织染园看着,没人有机会动手。”
更让谢序川奇怪的是,那两缸“天水碧”全都花缸了,而且是只有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
按说那个染方,就算有问题,也不该浊得那么快。
谢家这些年对染方并非一窍不通,无论怎么说,那方子也不该花缸。
他跟吴管事还有织染园的老浸染匠琢磨许久,都没能琢磨出问题来,所以只能回家禀告祖母。
谢三娘知晓后,便让人喊来了谢承志,问他是否给出了假染谱。
然后事情就……
到如今这样了。
只是眼下无人关心谢承志,花南枝也道:“这么快染液就出了问题,不应该啊。”
“是啊,孩儿也找不到原因。”
说着,他转头去看谢承志。
见状,郑淑不愿意了,吵嚷道:“你看我们做什么?难道是我们将染方换了不成?
“我瞧着,应当是你手艺太差的关系!”
郑淑掐着腰,指着谢序川:“你当了一辈子老太太的心尖儿肉,织染园子里的活计,你干过什么啊?
“都不是二婶话说得难听,你就是去园子里踩个麻,你能踩得明白吗?”
谢序川脸上一红,也开始怀疑自己。
吴管事和老朱看过染方,的确不像有问题的样子,就算最后染不出“天水碧”,也不应该浊缸浊得这么快。
那架势,莫说七日后碧澄如洗,怕是等上七日,都要臭缸了。
“没有的事你少编排。”
花南枝道:“就算序川经验少,但园子里还有吴管事和一众老织染匠。
“序川哪里做的不对,自然有他们指点,又怎会出那么大的纰漏?”
郑淑闻言,嗷一声:“那你这就是认准我们交出来的,是假染谱了?”
他夫妻二人交的是真染谱还是假染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此时被冤枉,自是不愿意。
谢承志夫妻是个什么性子?那是无理都要搅三分主,更别说如今被凭白冤枉。
郑淑拉衣服扯袖子,大有硬干一场的意味。
“都别吵了。”
谢承志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冷静道:“染谱,从我拿到的那一刻就是假的。
“我交出去的,是真染谱。”
“二叔。”
谢序川咬着牙关:“您这意思是,沅珠手里的染谱是假的了?”
“是。”
“二叔!”
谢序川眼中满是失望。
他二叔是个爱玩的性子,小时候父亲严厉,管教他也管教得十分严格,不准上树不准下水的,让他失了许多乐趣。
是二叔,日日带着他放纸鸢、点炮仗、枭水投壶,带着他日日玩耍。
二叔没成婚之前,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可如今,他的二叔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序川痛心疾首:“您怎么可以拿了沅珠的东西,又冤枉她?
“她好端端的,准备一堆假染谱放在房中做什么?等着您上门去偷,接着栽赃陷害吗?”
“序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谢承志直直看向谢序川:“觉得是二叔想要私藏《沈家染谱》,不肯拿出给家中用是吗?”
“……”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沉默。
罗氏甚至在一旁点了点头。
说完,谢承志也觉着有些不对。
他先前指使棉荷偷沈沅珠的染谱,的确是打算藏私来的。
可如今见家中无人信他,谢承志心里也憋着一股火。
“那染谱,就是沈沅珠放出来钓我这条大鱼的饵,是我蠢,是我贪心,闻着个味儿就上了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