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珠疑惑,却见周荷摇摇头,有些心灰意冷:“姜早的祖父母年纪大了后,愈发亲近他们的儿子。
“我这十几年的身前照顾,也抵不了亲生血脉承欢膝下。
“所以我想趁着二老没彻底糊涂,对我还有最后一点子愧疚之情的时候,将姜早的婚事定下。”
沈沅珠点点头,心中发酸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成了,你也不用为我难过,世间一半女子,大都走过这一遭。
“掏了再多的心思给公婆,也是不如那不成器、扶不起的阿斗儿子的。”
周荷将杯中酒饮尽,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就这样吧,嫁去谢家,无论怎样,姜早也不用再过清贫日子了。”
沈沅珠点头,无比赞同。
周荷回了家,姜家虽是官身,但她的夫家并非什么世代书香之族。
先前供一个儿子读书考官,已经熬干了家底儿,如今凭借着织染署那一点微薄俸禄,养家更是捉襟见肘。
原本姜大人外放未归时,周荷还曾拿了娘家银钱贴补夫家,如今……
她嫌恶地越过那二人的院子,推门去了姜早的房间。
将事情原委与姜早说了后,周荷道:“虽是仓促,但这门亲事,已是娘亲能为你选择到最好的了。”
姜早捏着衣角,面上有些不安。
周荷询问:“怎么了,你不喜欢谢敬元?”
姜早摇头,片刻后又低声咕哝:“娘亲,孩儿只是觉得亲事太仓促了,凭得让人笑话。
“女子家,三书六礼都要过个一二年,这一月就要成婚……”
她抿着唇,眼睛怯生生的:“孩儿怕被那一房的看笑话,而且她那身份都能说一门官户人家,我却只能下嫁到商户……”
绞着衣摆的手微微用力,姜早心下有些不情愿。
姜家还有位庶女,说是庶女实则他们这种门第还分什么嫡庶?
不过个名头罢了,那房过得比她好上不知多少。
那位如夫人和女儿都是苦寒地出来的,不比苏州府的姑娘们软性儿,那对母女行事……
周荷摇摇头,不愿再想:“日子是自己过的,你莫看她说了门官家夫婿,可那人是你父亲同僚,家里日子比咱们好不上哪里。
“小枣儿,到了为娘这个年岁你就会发现,你爹爹这种芝麻大小的官身,放在苏州府里屁都不是。
“嫁去谢家,才能让你锦衣玉食。哪怕她现在瞧不起、笑话你嫁给了一个商户,可日后她见你穿金戴银的时候,只会心酸难过,心生嫉妒。”
见姜早仍有些不情不愿的,周荷叹息一声:“若是你不愿意,娘亲帮你再找别人就是,娘亲明日回绝那媒人。”
看着自己身上,洗得发糯的襦裙和罩衫,姜早绞着手指,实在拿不定主意……
第164章
“娘……”
良久,姜早才嗫嚅着:“娘亲,孩儿什么都不懂,要不……要不还是您帮孩儿做主吧。”
周荷摸了摸她的脸,“那你就听娘亲的,娘亲不会害你。”
姜早点头,周荷叹息一声,急急忙忙给媒人送信,表示愿意,她甚至没有问过自家夫婿。
谢敬元和姜早的婚事就这样定下,谢三娘得知的时候,整个人精气神竟也好了不少。
谢泊玉和谢敬元日日守在她身边照顾,尽显孝子本色。
谢序川和江纨素也时常来看谢三娘,只是江纨素身子重,待不多久便会离去。
而谢序川自从谢家打得一团乱后,就魂不守舍了许久,江纨素时常派雪青跟着他,生怕对方与沈沅珠私下有了联系。
谢三娘重病这几日,沈沅珠和谢歧都不约而同地忙碌起来。
只因到了老太妃寿诞交样布的截止时间,谢歧虽不用看顾工人织布,却是被元煦捉去做些有的没的零散活计。
沈沅珠则日日听罗氏报告样布织染情况,终是在截止的前一刻,将样布交了上去。
谢家因谢三娘重病,样布只随意交了一幅贺寿图,无功无过,但想夺魁是不可能了。
这一匹织锦,甚至不如集霞庄交上去的好。
“小姐,明日织染署那头就要公布样布结果了,您可要去看看?”
沈沅珠道:“自是要去,此次也算是苏州府织染商户里头的大事了,前去看看,也能知晓别家技艺都到了什么程度。”
“那可要问问姑爷?”
沈沅珠点头:“问是要问的。”
问不问与她去不去,倒也不冲突。
晚间谢歧回来,沈沅珠与他说起了明日盛事,谢歧道:“你想去?”
沈沅珠点头:“想去瞧瞧。”
“那我明日带你进内堂去,此次参与的商家都会在,且还有各家宣讲环节,我带你进去凑凑热闹。”
“可以吗?”
“有何不可?”
谢歧转头吩咐苓儿:“你去备些瓜果零嘴儿,明日拎着。”
他说完,又看沈沅珠:“那些个古板老头儿讲起来怕是无趣得很,你也好有东西磨磨牙,消磨时光。”
本来谢歧对明日流程有些抵触,也不愿听那些个商户自吹自擂,可有沅珠陪着就不同了。
第二日一早,谢歧便将沈沅珠喊了起来。
“这般早?”
沈沅珠还没彻底清醒,就被他半抱着到了衣柜前。
谢歧拉开大衣橱,指着里头的衣裙兴致勃勃道:“今儿外出,你想穿哪一身?”
“你这么早将我喊起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沈沅珠半闭着眼,随手点了一套萱草色无袖对襟比甲,里头配着月白长袖纱衫,下身衣裙则选了同样浅淡的宽襕裙。
唯独腰间挑了条石榴红织锦,配鸾鸟纹的腰带。
这些衣衫看似寻常,实则衣襟、袖口、裙门处都用彩丝绣着牡丹等吉祥纹。
既端庄显贵、又不过分张扬。
“这身不错。”
见她清醒,谢歧将人抱到妆台前,让罗氏与苓儿为她盘发梳妆,他则在自己的衣橱前挑挑拣拣。
不多会儿,沈沅珠就见他掏出一套与自己一样的月白直裰,一条石榴红织锦鸾鸟纹男样腰带……
为了衬沈沅珠的比甲颜色,谢歧又将头埋在衣橱内,好不容易翻出个萱草色的云鹤绣花荷包。
这一身,无论颜色亦或式样都显得过于女气了些,可好在谢歧生了张俊脸,看起来不觉突兀,反倒去了些阴郁,多了几分温润通透。
“……”
沈沅珠瞧着,眨眨眼:“哪来的?”
“什么哪来的?”
她伸出手指,在谢歧手里的衣服上隔空画了个圈儿……
谢歧道:“绣娘做的呀。”
配着她衣橱里的衣裳,一套套做的。
谢歧低头看着自己,再看看沈沅珠对罗氏道:“罗妈妈,这两套衣裳一起拿去熏香……”
“好嘞姑爷。”
罗氏喜滋滋将衣服接了,抱着熏香去了。
她家这姑爷,若按着以往的老话来讲,那就是好养活。小姐吃用什么,给他吃用什么也就够了。
苓儿见状,为沈沅珠梳头的手一顿,看着谢歧笑道:“爷,我们小姐这簪花,也选跟您衣领同色的?”
“选!”
谢歧看向沈沅珠,沈沅珠眉眼含笑,抬手抽出成婚时谢歧送的翡翠镯子,戴在手腕上。
见她动作,谢歧抿着唇,险些压不住笑。
等两人拾掇好了站到一起,罗氏忍不住直夸赞。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小夫妻闻言,齐齐一笑,挽着手臂走了出去。
交样布的地点选在了织染署,虽郡王府有些身份,但也可从样布选拔的规模上,看出元煦的野心。
织染署堂内,东西两侧一面摆着十二张酸枝木长案,上面铺着纯白绫布。
各家的样布整齐铺在上头,侧边放着刻了商号名的木牌,下头还有微小标注,如纹样、织法详述等信息。
木牌旁边,放着一个竹筒,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谢歧和沈沅珠到的时候,堂内已有不少人在。
有的是商户东家,有的是掌柜,还有东家带着绣娘或是织染匠来的,总之十分热闹。
自从褪红布后,明面上谢歧在元煦那挂了眼,往日这些能叫得上名的商号东家,对他的态度自然也暧昧起来。
有擅钻营的,老早见了他就开始招呼。
谢歧携着沈沅珠,朝来人点头,张口便道:“孙掌柜……”
随后又添了一句:“这位是我夫人。”
孙掌柜闻言,急忙夸赞:“令夫人温柔贤婉,与二公子实在是良配、良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