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夜难眠,心中有惧怕,亦有愧悔。
从徽州回来多日,他不敢去见郁林的父亲,更不敢告知对方崔郁林已经遇难。
谢序川想,等到纨素和她腹中孩儿都安顿好后,自己方有脸面去他面前请罪。
可谢序川没想过,这一切会如此困难。
他知道,不论是祖母还是母亲,都容不下混淆谢家骨血。
许久,谢序川才以头贴地,含糊道:“是我,是我酒后……是我欠她的,母亲求您成全孩儿。”
“你!”
花南枝抄起桌上茶壶,猛摔在地上:“你可对得起沅珠?沅珠待你如此情深,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孩儿也不想的,孩儿真的不想的。”
无人理解的委屈,让谢序川莫名焦躁,他不管不顾道:“沅珠同意了的,沅珠同意将纨素的孩儿接回谢家。
“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谢家不再使用沈家染谱。”
“你……”
花南枝被谢序川气得仰倒:“那是同意吗?那不过是用不可能之事拒绝罢了。”
“母亲!终归沅珠是松了口,只要您同意,此事不会再生枝节。”
“我怎么可能同意?就算我同意,你祖母,整个谢家上下也不会同意。”
抚着心口,花南枝道:“序川,你莫不是傻了?你是谢家嫡长孙不错,可你真以为自己抵得过沈家染谱重要?
“你去徽州之前已有风声传出,说提督织造江侑得罪了宫里的贵人,今年能否继续在织造局坐镇还不知。
“没了江侑的江家,屁都不是,你用一个江纨素去换沈家染谱?
“若传出去,谢家上下只会当你患了失心疯。”
别看现在谢家上下好似其乐融融,若真在他手上失了沈家染谱,二房立马就会跳出来说谢序川无能,接不了谢家产业。
按着谢三娘对谢敬元的疼宠,将来这份家业会落在谁人头上,当真不好说。
看着儿子无力跪趴在地上,花南枝心也软了下来:“序川,听娘亲一句话,纨素那边娘亲帮你解决,无论她想要什么,娘亲都可以弥补。
“若她执意要生,娘亲可以在外将她安顿下来,但绝不可能把她接回谢家。”
“娘的意思是,让纨素做个外室?”
谢序川摇头:“娘,我们怎能如此折辱纨素?”
“不然呢?将她接回来,惹了沅珠不愿拿沈家染谱怎么办?让谢家产业流落他房?”
“产业产业,你们怎么都一口一个谢家产业?”
谢序川站了起来,睁着一双猩红愤怒的眼看向花南枝:“产业就那么重要?沈家染谱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谢家用了多少年,才将谢家云锦的名声打出去?如今距皇商只一步之遥。
“有了沈家染谱,谢家便可染绛紫、茜红等稀少正色,你可知这对谢家意味着什么?
“川儿,听娘的话,这件事交给娘亲解决,娘亲必不会让此事影响你跟沅珠的情分。”
一口一个产业,一口一个染谱,全都让谢序川痛恨不已。
他开始怀疑,自己跟沈沅珠之间是否真的有情意。
他的祖母、母亲待他如此好,是不是只因为他跟沈沅珠有婚约,能拿到染谱,对谢家有益?
莫名的,谢序川想到了谢歧。
“若我不跟沅珠成婚,你们是不是也会像对待谢歧那样对我?谢歧,一个连名字都多余的存在,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话音刚落,花南枝便一巴掌抽在了谢序川面上。
谢序川捂着脸,神色怔怔。
良久,花南枝道:“总之这件事不可能,你不要再提,也不要再去沅珠面前……”
“娘,我一定要让纨素和她腹中孩儿进谢家大门。”
“你说什么疯话?”
谢序川的神色十分平静,不知这一巴掌是将他打得清醒,还是更疯狂了。
谢序川道:“娘,你帮我去跟沅珠说,说谢家同意她的一切要求。只要婚约不变,沅珠嫁进门后,我有办法让她拿出另外的染谱。”
第25章
“你要哄骗沅珠?”
花南枝很是失望:“沅珠性子温顺,沈砚淮却不好惹,你当沈家上下,全是沅珠那样的面团儿不成?”
“我没有哄骗沅珠。”
他跟纨素是清白的,如今不过被形势所迫,待沅珠进了门,他会将一切都解释清楚。
“母亲,您帮我……”
花南枝看着满脸疲惫的谢序川,气得背过脸去。
直到屋中寂得人心中发寒,她才学着沈沅珠的口吻道:“你让沈砚淮到谢家找你祖母,她同意此事,我没意见。”
这话听得谢序川满心绝望。
“您也要逼孩儿吗?”
“是你在逼我。”
屋内母子的声音逐渐尖锐,卫虎捂着嘴,眸中发亮。
他将扫帚随手一扔,弓着腰跑出了璇玑院。
回到九彩居时,谢歧正坐在书案前,先前去裕金堂穿着的直裰已被脱下,如今只着一件白色内衫。
那内衫轻薄如蝉翼,微微透出对方腰腹劲瘦有力的精致曲线。
他手中捏着本书,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点在书脊,面上神色略显几分不耐。
“主子。”
卫虎跑了进来,眼中神采奕奕,兴奋得直拍大腿。
“大事儿,出大事儿了。”
谢歧眉尾轻挑,眼中流露出嫌弃。
“真是大事儿!”
卫虎砸吧砸吧嘴:“谢序川跟江纨素暗中有了苟且,还怀了崽子,如今吵着闹着要将人接回谢家。”
谢歧闻言轻哼:“被人捧久了的蠢货。”
“主子,有了这事,你说谢序川跟沈家的婚事还能作数吗?若他毁了跟沈家的婚约,岂不成了谢家的罪人?”
将书丢下,谢歧不屑一笑:“我这哥哥,向来是个头脑简单的。怕不是被哄久了,脑子也如库中旧布,生满了蠹虫。”
谢歧垂眸,指尖缓缓在书脊上游走:“谢沈两家的婚约断不了,但婚约断不了人选则未必。”
“您的意思是说换人?”
卫虎眸子一亮:“换谁,换你吗主子?”
修长指尖一顿,谢歧敛眸,遮住一瞬间升起的各种心思。
“主子,您若是娶了沈家小姐,有了沈家染谱的加持,咱们集霞庄的生意,超过谢家指日可待。”
这些年他跟在谢歧身边,亲眼看着谢家人的种种行为,难免痛恨。
同样都是谢家长房嫡孙,凭什么谢序川什么都有,他主子想吃口好的都得跟人斗,跟狗抢?
一个小小的集霞庄,主子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将它开了起来。
“主子,您那个祖母和母亲,怕不会给您选什么好亲事。”
提起婚事,卫虎突然又想起了棉荷:“对了,我方才跟棉荷去了仓房,亲眼见她与孙启腻得厉害。
“且她还说,等谢序川跟沈家小姐成婚后,就去老太太那求情,给您做夫人。”
满眼鄙夷的将孙启和棉荷的话学给谢歧,卫虎轻声叹息:“主子,谢家糟践您这么久,您的婚事要自己上心才成。指望旁人,只会给您带来无尽累赘。”
娶沈沅珠?
听着卫虎的话,谢歧眉心蹙了起来。
第26章
他对沈沅珠……
不,该说谢歧对沈家并不陌生。
沈沅珠看似温顺恭良,实则只是个唯唯诺诺、随波逐流的沈家傀儡。
这些年,他对沈沅珠的唯一印象,就是肆意讨好谢序川。
这样的女子,若不是手中握着沈家染谱,怕是毫无价值。
谢歧轻轻拈动书案上,染了一团墨的宣纸,缓缓勾起唇角。
沈沅珠如何不重要,有沈家染谱足矣。
更重要的是,她是谢序川的未婚妻。
想到往日谢序川,在他面前炫耀沈沅珠送来的种种物品,炫耀所有人对他的无限偏爱,谢歧就觉牙尖发痒。
他克制住撕咬指尖的冲动,也压下蠢蠢欲动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