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淑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而是道:“你如今外出,起码要被人尊称一声谢家二老爷,既做了谢家的主,我与露瑢盈寿,也不能太寒酸不是?
“这丢的可不是我们的人,丢的是你的脸面。”
郑淑道:“也不是我只看得见几身衣裳,而是总得与你相匹配对吧?总不能我堂堂一个谢家家主的夫人,走哪邋里邋遢,一股子穷酸气儿。”
谢承志闻言,觉得这话实在有道理,竟无处反驳。
想了会儿,他端着架子道:“那就让那头给你也做几身好的。”
“嗯呐。”
郑淑一脸喜色,却是未说她一早就交代下去了,让织染园子那头从里到外先做个八身。
谢承志穿好衣裳,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人模人样的自己,掸了胳膊又抻了抻腿,这才将腰杆子挺得邦邦直走出院子。
谢家管事在裕金堂见了他,端着个红木盘上前。
“二爷,大爷昨日吩咐了,让把这些东西交给您。”
谢承志低头看着,呦呵一声。
“他动作倒是快啊,这么早就准备好了。”
抬手拿起沉甸甸的一串黄铜钥匙串,谢承志只觉兴奋得气血翻涌。
谢三娘的私印小小一枚,谢家商号的铜印也不过巴掌大,却是坠得他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多少年了,他等了多少年,做梦都想着自己可号令谢家上下,而今日,终于如偿所愿。
谢承志将东西接过,一手挎着钥匙串,一手拿着谢三娘的私印,迈着四方步在原地走了两圈。
管家看着,微微垂眸,没有多发一言。
“对了,给爷备轿。”
“二爷是想去……”
“去织染园子。”
管家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么早?”
谢承志道:“当然。”
左右他睡不着,自是要去织染园子里头,让众人知道知道现下谁是谢家“老大”。
如此想着,谢承志又道:“你去给我准备些点心。”
“爷想要什么,要多少?”
谢承志不耐烦:“随便整个五六个七八样,一样备上二斤就得了,这么些废话。”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备好给我放马车上,动作快些。”
跟了谢三娘一辈子的老管家,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
转头吩咐自家孙女的时候,他道:“阿青啊,过几日爷爷带你回乡下吧。”
那小丫头愣怔怔点了点头。
她刚及笄就来了谢家帮工,此时到谢家也不过半年光景,但听爷爷这样说,必是有他的深意,小姑娘也没多问,动作利索地跑去厨房了。
谢承志在马车里边等边骂,骂到天色完全亮起来,点心才备好。
“去织染园子。”
谢家织染园距离谢家也不算远,谢承志到的时候,匠人们正刚开工。
谢家织染园在苏州府很是出名,每个师傅都曾被人用重金挖过,也不是没有被挖走的,但留下来的,多半在谢家待了大半辈子了。
谢三娘信任他们,待遇自然也是苏州府一顶一的好。
所以谢承志来到织染园,看满院子匠人腰间都系了条白麻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崭新直裰。
只随后,他便将这抛之脑后。
“哎呦二爷,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吴管事见了谢承志,点头哈腰走了过来,待看见他腰间挂着的一大串钥匙后,哎呦呦喊了好几声。
谢承志见状,在腰上拍了拍:“去,给园子里所有匠人都喊过来,甭管是织布的绣娘,还是染布的浸染匠,只要是人,都给爷喊来,爷有事要宣布。”
“那必然是大事了。”
吴管事收起嬉皮笑脸,忙对着身边一个匠人道:“去,二爷有话要说。”
说完,吴管事让人搬来椅子,招呼着谢承志坐下。
谢承志坐在檐廊下,看着园子里众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由抿唇。
“二爷,人都到齐了,染坊这头六十四人,还有两位师傅今儿没在,休沐。
“织房那边一共九十二位,崔管事不在,其余还有十四位老师傅正在园子里做新的花楼机,前段时日,那不是烧毁……”
谢承志啧一声:“先放放,有什么比我更紧要的?”
吴管事闻言面皮一抽,想了想,让人将几位老师傅也请了过来。
第201章
“二爷,人都到齐了。”
谢承志坐在椅子上,见眼前乌央乌央站了一群人,端了片刻后站起身轻咳一声。
“今儿喊大家来,是有个事儿要宣布。
“从今日起呢,这谢家由我谢承志掌管了,让大伙儿过来,是让你们认认主子,莫是日后不知该听谁的令。”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站在角落里的几个绣娘面色难看,听了这话直翻白眼。
谢承志道:“我呢,也知道最近家里出了些事,织染园子走水,老太太……咱谢家的主心骨过世。
“但诸位师傅莫担忧,日后都会好的。”
谢承志拍着胸脯,慷慨激昂:“我也知道大家担心什么,怕上头突然换了主子,摸不清我的脾性。
“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谢承志是个再讲理不过、赏罚分明的人。
“大伙儿跟着我干,那是只有吃香喝辣的份。”
吴管事听见这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谢三娘的热孝还没过,他搁这大放厥词,吃香喝辣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吴管事好钻营,自是不可能打东家的颜面,可这么多匠人却不全都是软性的。
一道粗犷男声响了起来:“二爷,我们只想知道库房和机房被烧,这月的工钱会不会按时发放。”
“当然。”
谢承志道:“我谢家何曾亏欠过各位的工钱?我接任谢家后,不仅不会断了大家月银,还要给大伙儿多加一笔。”
听见这话,院中匠人们脸色好看许多。
“从本月开始,在我谢家织染园做工的所有人,都长五文月银,并每逢初一十五,给各位加一道大荤。”
“……”
先前的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那男人生得壮硕,一脸肃容:“二爷莫不是昏头了?老太太热孝还没过,加什么大荤?”
谢承志闻言一哽,随后道:“我谢家虽是东家,却不强迫大伙为老太太守孝。
“且诸位做的是体力活,不吃点荤腥,哪有力气给咱干活?”
吴管事在一旁解围:“东家宽仁,但为老东家守孝是咱们自愿的。咱这一群人里,都受过老东家的恩。”
“既如此,那我谢某就承大家的情了。”
“今儿我来,不仅是宣布此大事,也是为了犒劳大家。
谢承志拍拍手,身后两个小丫头拎着四个食盒走了进来。
“给大家带了些点心充饥……”
四个食盒放在檐廊下,在一百多人面前显得很是滑稽,谢承志却不觉有什么。
“成了,那我就不打扰诸位做活了,你们自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溜达溜达,大家不必理会我。”
又吹嘘了自己两句后,谢承志大摇大摆地到织染园子视察去了。
留下一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几个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的绣娘凑到一处,一张口便将谢承志从骨头到肉、从头顶生疮骂到脚底流脓。
“我就说,昨日二房来个小丫头颐指气使的,到了绣房手指头险些戳到我脸上来。
“张口就是要我们连夜给二爷做身衣裳,说今儿天亮就得要。
“我寻思谢老二一早要下葬呢,要的这样急……”
昨日在绣房苦干一晚上的绣娘,此时顶着黑黢黢的眼圈止不住的骂。
她们的眼睛本就珍贵,哪里有让人连夜做活的?
且也不是什么急穿急用的东西……
四五个绣娘累了一宿,早上刚把东西送走,不出半个时辰,二房又送来一套单子。
尽是八身十身的要。
这根本也不合谢家的规矩,谢三娘在的时候,也没让谢家织染园子里的绣娘给她做过衣裳。
她们是在谢家做工,又不是卖身给谢家了……
几个人看着那单子来了火气,却又因疲累了一夜,而无力与那丫鬟争辩。
想着休息一下,等今日找吴管事说道说道,结果刚趴下闭上眼,睡了还没有半个时辰,谢老二这倒霉催的就让人大敲铜锣,给她们几个敲了起来……
其中一人骂得难听,有个温声细语的绣娘直拉扯她。
“别骂了,再被那玩意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