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歧也蹲下身,陪她一起。
在谢家感受到的那股沉默与窒意,以及仿佛一直缠绕在心头的腐朽之气,在进入到小院后,才一点点消失不见。
小院内阳光满溢,晒得石头池里的水暖洋洋的,沈沅珠忍不住伸手捞了下水中浮影,惹得鱼儿浮上来啄她的手指。
谢歧怕那鱼儿咬了她,便伸手握住她手腕,将人拉了回来。
鱼儿以为到嘴的鱼食丢了,在后头紧追不舍。
直到沈沅珠抽回手,它还傻乎乎跳出水面。
苓儿见状在后头哼哼直笑,卫虎也瓮声瓮气的叫好。好似离了谢家,几人的性子都变得活泼不少。
倒是沈沅珠看着阳光下折出一道道斑斓光晕的鱼尾,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
谢歧将她的手拉进怀中,仔仔细细上下翻看。
“咬着你了?”
“没。”
沈沅珠勾勾手指,在他的掌心点了点。
细痒的触感仿佛挠在了他心尖儿,谢歧忍不住抿唇浅笑。
沈沅珠看他面色染绯,不由觉着神奇。
这人……
她转过头,声音愉悦:“方才惊鸿一瞥,发觉那鱼儿鱼尾带着斑斓眩光,好看得紧。
“我从未见过那等颜色。”
沈沅珠一瞬不瞬盯着小池水面,仿佛在等鱼儿能够再次跃出。
见她痴痴模样,谢歧只觉可爱万分。
他盯着沈沅珠的侧颜,如何都看不够似的。
直到她蹲得腿软,忍不住动了动,谢歧才发觉二人已经窝在这里许久。
“在等什么?”
沈沅珠道:“那鱼儿怎么不跳了?”
谢歧闻言,轻笑一声,抬手便想去水中捞鱼。
“你干嘛?”
沈沅珠拦下他的手,谢歧:“捞上来给你看看。”
“不要。”
她拍落谢歧的手,轻笑道:“为一己之私捞鱼儿出水,实在没得必要,我二人在这儿等等就好。”
沈沅珠蹲在池前,脑中想的却是方才惊鸿一瞥。
那样绚丽的颜色实在太过漂亮,是她生平仅见。
若是能把那样的颜色染在布料上,今年的斗染大会,她或许就有了胜算……
谢歧不知她的心思,只一心陪在她身边。
二人守了许久,也没能再见到方才美景,直到沈沅珠双腿没了知觉,她才拉起谢歧。
在小院的第一晚,沈沅珠夫妻和罗氏、卫虎几人一起坐在院中吃了顿好的。
众人酒足饭饱,一个两个都软软躺在竹椅上看着头顶圆月。
罗氏心情也好的不得了,咿咿呀呀唱起了往日哄沅珠睡觉的小曲儿。
就这般,沈沅珠在小院度过了第一晚。
第二日一早,谢歧吃了饭又嘱咐苓儿,不要打扰沈沅珠让她睡个饱后,这才去了集霞庄。
新宅子距离集霞庄不远,不过一炷香时间,他便走到。
云峥见了他,忍不住喊了声:“谢东家。”
谢歧闻言点头,坐在书案前。
云峥道:“从今儿个开始,您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谢东家了。
“咱们的织染园已运行开,绣娘们织出了第一块织锦,我瞧了,再好不过的品质。”
说完,他又拿出一叠手札,万分感慨道:“你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谢歧将手轻轻抚在上头,没有翻开。
本以为这是他毕生渴求,可实现后,他竟无半点激动之色。
“你不打开看看?”
闻言,谢歧这才一一翻看。
半晌后,他道:“有了这东西,集霞庄便算是成了。”
“是啊。”
云峥也跟着感叹一声,片刻后又道:“虽如今织染园可以运行起来,但还有个麻烦没有解决……”
第224章
谢歧道:“你是说宋爷和吴管事?”
云峥点头:“是啊,这位宋爷是个厉害的,对谢三娘也足够忠心。虽因谢承志的关系,长契被转到咱们手里,但是两日了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整日只坐在账房里,不声不响的,瞧着气性大的很,若非不是看不见谢承志,怕是老爷子能一耳瓜抽得他下去见谢三娘。”
谢歧闻言,微微挑眉。
“还有那个吴管事,看着油滑擅钻营,整日上蹿下跳的,我还以为这人是个靠不住的。
“未想谢三娘眼力奇佳,我与这人打了几次交道,来来回回跟我绕着弯子,像条抓不住的泥鳅,任我如何说,都没从他嘴里套出一个字来。
“瞧着不是个干实事的,但我觉得谢三娘能让他看管整个谢家织染园,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所以我便一直按着,想等您来收拾。”
谢歧闻言道:“我知道了,让他们过来吧。”
“到集霞庄?”
“嗯。”
云峥道:“我这就去唤人载他们来。”
说完,云峥离去,谢歧则弯腰抽出一个锦匣随手摆在桌上,另外又备好了笔墨放在一旁。
云峥带着吴管事和宋爷来到集霞庄时,谢歧正端坐在屋中,提笔不知写些什么。
见二人进门他方停下手。
“来了?坐。”
随手指向面前的椅子,谢歧却并未起身。
宋爷耷拉着一张脸,吴管事则嬉皮笑脸道:“哎哟,这是……”
他搓着手,回头看向云峥。
云峥道:“这是我们东家。”
“哎呦,咱集霞庄东家竟是个翩翩少年,这可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吴管事殷勤上前,拎起茶壶为谢歧斟茶。
“东家生的一表人才,天庭饱满、地阔方圆,一看便是做东家的模子。不知东家姓甚名谁,告知个姓名让小的瞻仰瞻仰?”
吴管事满嘴油滑,的确如云峥所说滑不溜丢的。
谢歧却是抬眼,冷冷一笑。
他没理会吴管事,反而是看着一脸凝重的宋爷。
“宋爷,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
宋爷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他觑着眸子仔细盯着谢歧的脸,良久才惊讶道:“你……你是……”
“见您这反应,应当是知道我的身世了,您老倒是得谢三娘的看重。”
宋爷面色难看,盯着谢歧良久,才冷哼一声:“我十岁出头就在谢家做工,做了一辈子,自是得东家高看一眼。
“你既然知道,就不必在我身上费什么心思。”
他看了云峥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这段时日,不断收集工人做工流程,还妄想用库房进出反推出谢家秘方。
“但我告诉你,你这一切都是无用功。谢家最为重要的东西,都在我这里,没有那些个织机的制作、维修技法,你这织染园子支撑不了多久。”
听了这话,谢歧也没生气,只是道:“若我没记错,您的独子早些年,掉进谢家织染园子里的储水井中,溺亡了吧?”
“你提这个,是何意?”
不理会老头儿脸色,谢歧继续道:“您老的孙儿,应当也成婚了。”
他看着宋爷的脸,淡淡道:“我记得谢三娘曾经说过,让你的孙儿来谢家做工,但被你拒绝了。
“如今,你的孙儿还在乡下务农可对?”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用我的孙儿威胁我?”
“您老多虑了。”
谢歧道:“您在织染园子待了一辈子,知晓里头危险重重,尤其是在见到独子意外身亡后,更不想让孙儿再做这行当……”
见宋爷听了他的话,眉头越蹙越紧,谢歧勾唇浅笑。
谢三娘也好,他和撷翠坊掌柜,甚至是沈砚淮也罢。
他们的织染园给出的工钱,在苏州府都算得上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