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序川瘦削紧绷的下颌,彩环心疼不已。
“放那吧。”
没有江纨素在身后时时逼迫,谢序川这两日胃口提起不少。
掀开炖盅,他拿起汤匙刚舀了一口,就听彩环又道:“对了爷,崔管事今日进府,说想见您,如今正在院外等着。”
崔成是崔郁林的父亲,也是谢家织机房的管事。
崔母死得早,崔父一人拉扯崔郁林长大,谢泊玉见崔郁林无人照看,便让他将孩子送入谢家,与谢序川作伴。
他二人一起开蒙,又一起进同一所书院,亲比手足。
谢序川对崔成亦十分熟悉,他也算是在崔成怀中长大的。
可如今听闻崔成要见他,谢序川竟当啷一声惊掉了手中汤匙。
“崔伯怎么……他等多久了?”
“也没一会儿,可要奴婢喊崔管事来?”
“别……”
谢序川有些慌乱:“我还要去沈家,你问问崔伯有什么事,若无事就让他先回,待我忙完再去寻他。”
彩环愣愣点头,只觉这几日她家大爷实在奇怪。
谢序川没心思管彩环想些什么,刚因为江纨素没在身后步步紧逼,而松下的心弦,在听闻崔成来找他后,又紧紧绷起。
他不知崔成为什么突然来找他。
不敢细想,谢序川起身从缇绮院角门狼狈离开。
知道江纨素的肚子等不了,所以叶韵衣这两日拿乔拿得厉害。
本来谢序川打算跟她耗上几日,今儿见崔成来找自己,便如何都坐不住了。
想到自己能躲着崔成,却是不可能永远不去织机房,谢序川咬牙去了沈家。
只是刚到沈家大门前,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出来,跟他撞个满怀。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
那小厮抬头见是谢序川,又忙道:“小的该死,没见着是谢少爷您。”
“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爷,您说这不是巧了?我家奶奶正让小的给您去贴呢?”
“给我?”
谢序川微微扬眉,暗道叶韵衣撑到极限,沉不住气了。
若按着平时,他定会转身就走,再拖叶韵衣个几日,让对方彻底慌了神。
但如今……
谢序川叹气:“知道了,我去找你家大奶奶。”
那小厮躬身将谢序川带进沈家,还未走到正堂,就听叶韵衣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玩意儿,竟编排出那么恶毒的流言,说什么叶家卖出去的棉布都是裹尸布做出来的,短短几日,一整年定出的货,竟被退回了九成。”
叶韵衣气得眼前发黑,不住咒骂。
沈沅琼也是一脸惊讶,眼中带着几分忧色。
“那叶家……”
刚开口,就见谢序川从外走了进来,沈沅琼面色微红,端庄走到叶韵衣身后。
一见到谢序川,叶韵衣皱眉道:“谢少爷怎么来的这样快?”
“本也要上门拜访,门口碰见了送帖的小厮。”
话落,谢序川又道:“刚听说叶家的生意出了问题……”
“说到这,我还想问谢大公子,松江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叶韵衣眯起眸子,不善地看着谢序川。
“沈家嫂嫂何出此言?虽我有事相求,但我不是生意谈不拢便掀桌之人。”
沈沅琼张口道:“谢公子人品端方,且与沈家又是姻亲,他不会做污损叶家商誉之事的,对谢家也无好处。”
“二妹妹明理。”
被谢序川夸赞,沈沅琼浅浅一笑,一派贞娴雅静。
叶韵衣知道沈沅琼说的在理,这些年谢家也使了许多叶家的棉布,流言传出,对他们伤害亦不小。
“不知叶家发生了什么,可有晚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叶韵衣摇头道:“没有,不过有其他事同谢少爷商议。”
将沈沅琼打发走,叶韵衣收起先前的气急败坏,一片祥和道:“叶家事小,江姑娘的肚子才是大事。”
谢序川冷笑一声。
他方才没听真切,只隐约听见叶家生意出了问题。
本想着帮上一把,也好再谈江纨素的事。
但叶韵衣不想领谢家的情,怕是念着要让谢家出钱出力,还不想承这个人情。
谢序川垂眸,再次生出八分厌烦。
见他沉默,叶韵衣气定神闲道:“序川你上次走后,我便觉自己实在苛刻了些。
“那些个读书人不是常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想了想,这话是对的。
“咱谢沈两家,无论有没有其他人,日后终归是要做亲家的。你喜欢江家姑娘,那定然是江家姑娘,有比沅珠好的地方,这才让你动了心,动了情。”
谢序川不愿听他人贬低沅珠,故而默不作声。
见他油盐不进,叶韵衣也没了耐心。
“我不妨直说了吧,松江那边的确出了些事。
“如今我也不跟你说什么万宝街的铺子了,我要一万匹今年的新棉布,十日后送到松江,另外我还要一间松江的染坊,给到我胞弟丹歌手中。
“其次我要一千两黄金,当中五百两,是你对我沈家的补偿,另外五百两,则是要给沅珠添的聘礼。
“事到如今,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这些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同意谢家把江纨素的孩子记在沅珠名下。”
第33章
一万匹新布,一间松江染坊,一千两黄金……
虽新布库存少,但是谢家并非凑不出,不过是略麻烦些。
松江的一间染坊,谢家也给得起。
但是近万两的银子,他如何能拿得出?
谢序川脸色黑如锅底,满心不悦。
“一万匹棉布约两千五百两,一间染坊至少四千两银子。
“嫂嫂您一开口,就想让谢家拿出一万六千两银,这价格,也未比一间万宝街的铺子强上多少。”
一万六千两,整个叶家五年纯利,都不知能不能赚得上这些。
谢序川只觉自己被叶韵衣当面戏耍一番,正要翻脸,突听她道:“序川呐,这并非嫂嫂故意为难,实在是你做事不地道。”
就算叶家的事不是谢序川所为,叶韵衣也只能把这账记在他头上。
她跟沈砚淮虽成婚多年,又育有一子,但叶家始终低了沈家一头。
若叶家一夕之间家资罄尽,她的爹娘弟弟,怕是第二日就能举家来苏州府投靠她。
这些年叶韵衣拼了命的在沈家人面前维持自己的体面,可不想这时候前功尽弃。
“嫂嫂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你不该凭白递了把柄给人。你做出的那些事,谢家若无表现,来日传出去,外面还当我沈家的姑娘不值钱,可以随意欺辱,这让我们家沅琼以后如何说婚事?”
叶韵衣看着谢序川,语重心长:“序川啊,谁让你做了错事?你得认罚,认命。”
“……”
几句话下来,谢序川险些将一口牙咬碎。
他脸色涨得铁青:“一千两黄金我拿不出,我可以给五百两作为对沈家的补偿。
“余下五百两,我自己跟沅珠说。”
叶韵衣道:“你二人日后是夫妻,不管给多少都是沅珠的,但这银子,必须得过了沈家的明路,如此才能不让外人编排,我这个做嫂嫂的不是?”
其实叶韵衣本也没打算要那么多,不过是需要给沈砚淮一个交代罢了。
这银子给到沅珠手中,同没要谢序川的又有何区别?
且她也不想咄咄逼人,万一把人逼急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沅珠在后花园修枝,你可以跟她商讨商讨。”
说完,叶韵衣便袅娜离去,徒留满心愤恨的谢序川。
“小姐,这几枝芍药要开了吧?”
罗氏抬头道:“快了,你莫再浇了,小心积水烂根……”
花园里,沈沅珠捏着纯银小剪,正仔细修剪花枝,苓儿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远远望去,主仆二人一派和乐,好不愉悦。
谢序川看着,只觉心口被人狠狠攮了一拳,愤懑得他心似乱蓬,躁如汤沸。
在他为他二人婚事奔走,绞尽脑汁极尽办法时,对方竟无忧无虑,甚至很是快活。
他油煎火燎似的,沈沅珠却……
谢序川眼中泛红,一时也不知是气的、恨的,还是委屈的。
“沅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