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被默认成是你的产业。”
她站起身,看向谢歧:“自母亲将撷翠坊交到我手,我便在此投入大量心力。
“但即便如此,一旦你我是夫妻的事被人知晓,世人也只会认为这产业,是我夫婿的。
“即使如谢三娘那样的铁娘子,一人撑起偌大的谢家,也不能免俗。苏州府商会中,被称赞的永远都是谢山。
“商场之上,女子哪配有姓名?”
她眼露讥诮,嘲弄之意明显。
谢歧忽然心疼了。
他正色道:“那是世人肤浅,只知念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不知一阴一阳之谓道。
“独阳不生、孤阴不长,阴阳失衡,乃是病。
“沅珠,我从不曾觉得女子不可经商,亦不曾想过女子经商不如男子。”
他看向沈沅珠,突然想到这些年沅珠隐名埋姓经营撷翠坊,有多么艰难。
莫名的,谢歧眼中带了些自豪:“沅珠,你可知道当时我对付撷翠坊的时候,有多么惊讶你的手段?
“胆大而果决,短短十几日,你就将一个老铺就地绝杀。当时见了你这手段,我自叹不如。”
沈沅珠咬着牙,一双眼瞪得圆圆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谢歧肩头使劲戳了戳:“所以你就有样学样的,将那些手段用在了撷翠坊身上?”
这也是当初让她最为火大的事。
商场之上,风诡云谲,手段奇出也是寻常。
她赢过也不怕输,唯独与集霞庄的交手,让她难受了好些时日。
此时提起,沈沅珠忍不住又使劲戳了戳。
谢歧捏住她的手腕,在戳红的指头上轻轻吹了吹。
随后他才低声道:“你的手段厉害,我只是学学……”
见她鼓着脸,谢歧欢喜地凑上去贴了一贴:“沅珠,你真厉害……”
“……”
他是真心敬佩,也从未觉得女子行商如何如何。
想了会儿,他道:“沅珠,我厌恶谢三娘,但也是敬佩的。如今,我也敬佩你。
“诚如你所见,女子行事如逆海行舟,有诸多不易。可也正是如此,一旦冒头便足以证明从男人堆里杀出的女子,是比万千男儿都强的。
“那些人不肯承认女子的成功,并非瞧不起,而是因为惧怕罢了。
“商场上杀不穿,便想着用些龌龊的流言蜚语,将冒头的姑娘打压回去……
“但这些,除了证明那些人愚蠢天真且无能外,旁的什么都证明不了。”
谢歧拉着沈沅珠的手,腻腻歪歪:“我就不同,我觉得我夫人十分厉害。”
厉害到他每时每刻都怕沅珠丢下他,因而患得患失。
“沅珠,我有时候想,若我像谢序川那般蠢钝,有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笃定就好了。”
不知她是撷翠坊掌柜的时候,谢歧就已经很怕了。
如今,知道他的沅珠竟还有如此手段、能力,他更是害怕。
如今听她不想承认二人关系,谢歧一颗心就跟被什么东西给绞着似的,酸得冒泡。
这股子酸气儿掩饰不住,一张口就汩汩往外冒。
“所以,你若不想说我们是夫妻便罢了。没得道理为了给我个名分,就让你承受那些愚人的口水……”
“我不是怕他们说嘴。”
谢歧眼中一亮:“那是什么?”
沈沅珠看着谢歧,也不知怎的,突然甜甜笑了开。
谢歧今日的话,她是信的。
他这人,虽有疾于首,但的确如他所说,从没想过女子生来要如何,该如何。
想来,这也是她一次次沉沦,为他妥协的原因。
看着满眼迷恋的谢歧,沈沅珠的心忽然就踏实下来。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与他成为夫妻后,她从未怕过对方在知晓自己是撷翠坊掌柜,会出现什么负面念头。
诸如贪婪、诸如贬损,诸如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行商等言。
哪怕一个不赞许的眼神,她也坚定觉得,那不是谢歧会流露出的表情。
也不知何时,她竟如此信任谢歧了。
沈沅珠看着他,软了声音:“撷翠坊和集霞庄,一个拥有鳞纹染,一个拥有冠群英,这是我二人能拿到的两份荣誉。
“作为两家,我二人进可攻、退可守,只要公公那头不大肆宣扬,我们便可寻多条出路。
“鳞纹染已经被尚衣监看中,便不可能大批量出现在市井。万一官家不讲道理,将我铺头的好东西都禁卖了,你集霞庄就是我的退路。
“若鳞纹染没能受到宫中贵人喜欢,冠群英也不会受到影响,还可继续竞选此次皇商。”
沈沅珠道:“我想过了,元公公不曾主动提起,我二人便莫要自己去说。
“且沈砚淮又是我阿兄,整个苏州府出来的都捆成一家,很容易变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
她摸着下巴,眨眼道:“所以,我们得避免旁人拿这些事做筏子。
“万一有人提出我们三家算一家,谁输了就要全部出局,那多亏……”
谢歧就见沈沅珠一张嘴张张合合,唇红齿白带着点点晶莹,很好亲似的。
他目光灼灼盯着,终是忍不住亲了上去。
“沅珠,只要你答应不丢下我,你说什么我都应,都乖乖的应。”
第247章
沈沅珠道:“既如此,那这段时日我们二人就装不认识吧。”
谢歧抬眸:“不认识?可就算你我不说,沈砚淮那头也要说的吧?”
沈沅珠看他一眼,将人推出了屋子。
以她对沈砚淮的了解,对方应当不会多言多语。
而叶韵衣和沈沅琼不懂业内事,她二人只会想着不让她出尽风头。
多半不太会说,就算是说了,她也不怕。
左右对她来说,已做好了第一年竞选皇商会落榜的心思。
今年,是累积经验之年。
想来谢歧也是如此想的,不然不会全然不见忧心之色。
会这般说,单纯是因为……
看了眼出了房门后百般不愿的谢歧,沈沅珠心下轻哼。
谁让他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令她担忧生气?
“沅珠……”
沈沅珠眼里浮现笑意:“什么时候你手上的伤养好了,再来寻我,也省得我见了碍眼。”
“我……”
嘭一声,沈沅珠将门关上,留下一句活该他受罚。
谢歧敲了几声门,见沅珠不理,只好悻悻离去。
中午时分,院中铜锣响起,云峥敲门来喊谢歧。
“东家,下楼用饭了。”
谢歧道:“若公公不说,就莫主动对人提起我是集霞庄东家的事。”
云峥点头,没多问为什么。
楼下用餐的地方分为两处,各东家及其家眷在一处,伺候的下人在另外一处。
谢歧一进到用餐的厢房,就开始搜寻沈沅珠的身影。
沈沅珠一人坐在窗边,桌上放着一张硬贴,硬贴之上拴着一枚小小印章。
贴上有数道菜色,如有喜欢的,可以用印章盖在其后。
她看了两眼,选了一菜一汤交给楼中伙计。
谢歧正想上前,可刚迈出一步,就见那饼脸男子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沈沅珠身旁。
梁晟坐下,一脸笑意:“沈娘子就吃这一点?可是没什么合胃口的?若这里没你喜欢的,我让人去京中老铺给你点些有口碑的。
“也好带你尝尝京中佳肴……”
他话还没说完,谢歧也坐了下来。
“这位是……”
梁晟抬头看着谢歧,只见眼前人生的高大俊美,眉宇英挺。
此时正目露凶光,看着自己。
沈沅珠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歧则道:“在下姓谢,来自苏州府。”
“哦,那您跟沈娘子岂不是旧识?”
谢歧幽幽看向沈沅珠,面上尽是哀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