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方的布很早就织好,而穆随云和满穗则在十日后才初初织出巴掌宽。
但穆随云她们织出的布,不仅色泽鲜艳纹样灵动,每一根线更是细致到不见断点,查不出半点针眼。
而马丁他们带来的人,织出的布却是不同。
断线接头虽不明显,但在一众织染方家面前,却是半点藏不住。
这一轮,本该苏州府赢下,可马丁却咬死穆随云未织完整幅图,不能获胜。
双方又经一通激烈争吵,最后只能判打成平手。
第二轮比拼的是染布。
参赛的乃是撷翠坊,在见过马丁他们的无赖模样后,沈沅珠就再懒得与他们打交道,竟没有再出席。
谢敬元也兴致缺缺,甚少出现。
但谢泊玉和谢承志倒是好信儿得很,日日前去观看。
“我们祖祖辈辈传下的染方,染出来的布色泽优美且有雅韵,更能在阳光下暴晒十日不变色。
“而那群番邦人的染方,虽然固色程度比我们更好,但是那颜色也太艳俗了些。
“红的刺目,实在是难看至极。”
谢泊玉说完,花南枝点头:“我们的染方,不仅色彩柔和自然,且染出的布料也是柔滑如缎。
“而那群番邦人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染色过后,会让料子发硬发脆。”
谢承志点头:“染方损……损了料子,就是……染坏了。”
“没错。”
谢泊玉道:“那群番邦鬼子还想不认输,却被朝廷压了下来。”
谢承志咦一声:“朝廷……朝廷出面了?”
“是,官家出面,那群番邦人想耍无赖也不成了。”
谢敬元道:“一平手,一胜,后面刺绣,他们更难赢了。”
苏州府有最厉害的绣娘,马丁他们带来的人拍马都不及……
事实也的确如谢敬元所说,西洋刺绣虽胜在有运用光影之法,但比色泽、过度、针脚细密甚至是美感都不如苏州府的绣娘。
马丁一行大败涂地,却是不肯认输,甚至还想毁约将齿轮织机在夜里偷偷运走。
但朝廷出面,自是不可能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齿轮织机自是按约扣下,但为表泱泱大国风范,朝廷还是让苏州府商会给了他们几个方子,让马丁和霍夫曼带回国。
“沅珠姐真的给了?”
谢敬元道:“给了。”
他也不知怎得,在马丁和霍夫曼狼狈回国后,他一人逛到了谢家织染园的小学堂这里来。更是“不经意”失神,等到了姜早出来。
既然“偶遇”,也没必要故意视而不见,姜早便与谢敬元在学堂外交谈片刻。
谢敬元道:“是给了,但又好似没给。”
“给了假方子?”
谢敬元摇头:“这倒不是,方子是沈沅珠精挑细选在官府那备了案的,既经官府那边,就不会故意给出假方子。
“不仅如此,给的还都是上好的,因为沈会长将这几个方子跟齿轮织机一起,放在了苏州府商会的后院,任是谁人都可以观看研究。”
“咦?”
姜早有些疑惑。
她困惑时一双眼会显得略圆,谢敬元看了片刻,别过头去。
“我说一方子你就知晓了。”
谢敬元道:“染色取云山山阴坡五年生茜草根,用糯米酒浸泡七日,染色后将布料置于松烟窑洞内熏蒸三日,再用陈年雪水冲洗,竹编棚内阴干,最后以檀木箱贮存……”
姜早听着,微微惊讶:“咦。”
谢敬元看着她的表情,又道:“还有染后需铺在三年以上老宣纸密封熏蒸,以及用鼠须笔蘸铁锈水勾画,甚至还有普洱膏染色……”
便是姜早从未去过西洋,也觉得外头未必有这些东西。
可她还是问道:“西洋人也喝普洱,有普洱膏吗?”
谢敬元摇头:“没有。”
“他们可会酿糯米酒?”
“我在那边的时候,未曾见过。”
“那松烟窑洞、檀木箱、竹编棚……”
谢敬元眼中露出几分笑意:“都不曾见过。”
姜早闻言,唇边绽放出一个克制的笑容,“沅珠姐是很厉害的,她一直就很聪明。这方子反正咱们是给了,齿轮织机也留下来了,但他们染不出,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吧?”
谢敬元看着她的脸,神色中有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宠溺:“嗯,不是。”
“如此就好。”
姜早一笑,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一段纤细柔弱的脖颈。
谢敬元看着,转过头去。
昨日兄嫂来问他的终身大事,他不知要怎么回答。
谢泊玉提到姜早,他才知晓姜早没有将他当年给过放妻书的事,告诉任何人。
所以无论是名义还是律法上,姜早都还是他的妻子。
八年前,他娶妻娶得心不甘情不愿,可八年后……
谢敬元看着眼前人,眼中露出浅浅笑意。
可随后他又微微叹息。
这追妻路,也不知他要走多久……
第295章
“少东家,这是东家吩咐,您今月要理的账。”
罗白抱着一摞账本,笑嘻嘻放在了宝臻面前。
宝臻前两月刚满十岁,十岁生辰才过三日,谢歧就将人领到集霞庄,将铺子里大大小小的管事,都给她介绍了一遍。
随后,就眯着眼一路笑到了织染园。
宝臻还当他如寻常一样,让自己去园子里转转,讲些织染技法等事。
毕竟自她记事起,她爹爹就经常带着她逛自家生意。她打五六岁上,织染之事就学的门清。
那时,她还当父亲也跟平日似的,带她随意逛逛。
毕竟父亲十分喜爱她跟母亲,整日不离。
可哪里知晓,那日父亲带着她一路笑着逛了圈织染园子后,就将大伙儿都喊了过来。
“诸位都见过了,这是我女宝臻。”
谢歧面上一派温和慈爱。
满穗看着宝臻,笑着道:“少东家就是东家的眼珠子,打小儿就常带来,咱们上下都认识了。
“您今儿来这一出,可是底下有没长眼睛的,冲撞少东家了?”
谢歧道:“没的事,今儿带宝臻来,是要宣布这集霞庄日后的东家,就是我女宝臻了。
“我从今日起,便退居幕后,日后有何事诸位直接找宝臻商议既可。若有宝臻不能处理的,她自会回家问我。”
意思是,万事都别找他。
“什……”
宝臻惊讶抬头。
她一张小脸上还带着七分稚嫩,虽眉眼灵动,能看得出是个聪慧无双的孩子,但……
毕竟她还只有十岁。
宝臻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歧,惊讶道:“爹,您还没同我商议呢?”
谢歧将大手覆在她头上,啧一声,“这有什么好商议的?我跟你娘的铺子早晚都是你的……”
宝臻大惊:“早晚,也没有这般早的吧?”
“不早了,你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自己经营铺子了。”
“什……”
宝臻眯着眼看向谢歧,“爹,您是不是憋着坏呢?”
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没错啦,但她自幼也被坑过许多次。
例如前两年,她刚能够整合铺中账目,且没有遗漏时,她爹就高兴得两眼泪汪汪。
她当时还很是感动,觉得自家爹爹为她而自豪。
哪里想得到,第二日一觉睡醒,小枝就给她说,她爹带着她娘去广济府游玩去了。
她睡得惺忪,懵懵懂懂的,就又听小枝说罗舅舅和她云伯伯已经在家中等着她,准备带她去铺中……
然后他爹就拐了她娘,一走三个月。
若不是商会事多,实在走不开,她觉得他爹能一去不回……
“什么憋着坏,你个小没良心的。”
谢歧弹了弹她头上的宝环髻,又万分稀罕地捏了捏宝臻嫩生生的小脸儿。
宝臻十岁上,一张小脸愈发白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