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啪嗒一声,佛珠线断,桃木珠哗啦啦散了一地。
张婆子连忙蹲下身捡,口中却道:“老夫人息怒,老奴并非随意编排大少爷……”
“罢了,起来吧。”
谢三娘难掩疲惫:“你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只要一想到敬元的未来妻子,跟其他人不清不楚,即便那人是谢序川,她也无法忍受。
深怕自己说得不足以打消对方念头,张婆子捏了捏袖中银票,又接着开口:“老夫人,三爷万万不能娶沈姑娘。就算她跟大少爷情根尽断,但整个苏州府谁不知他俩有过婚约?
“亲事一换,那必要传出些风言风语的。三爷那样芝兰玉树的妙人儿,来日外出,不知要让人如何诋毁呢。
“怕是要被说他抢了侄媳妇,凭白辱没三爷名声。
“咱们三爷那样的人物,就算不能继承府业,来日考个功名也是手到擒来,娶这么个有瑕明珠,啧啧啧……”
张婆子摇头晃脑,看得谢三娘满心厌烦。
对方说的道理她并非不懂,正是因为她想到了,才如此心烦。
好半晌,谢三娘哼一声:“那你说,要怎么做方能两全其美?”
张婆子眼珠一转:“您说把这婚事给二少爷如何?”
谢三娘眉心紧锁:“岂不是便宜那小畜生了?”
“您先莫急,先听老奴说。”
张婆子道:“二少跟大少爷比,那根本就是阴沟泥和天上月,是万万比不过大少爷的。
“等沈沅珠嫁进谢家,一见二少是个银样镴枪头,空有一副好看皮囊,内里则是个绣花枕头,必会更加念大少的好。
“夫妻不同心,来日无论是沈家姑娘,还是二少,也就都更好拿捏些。”
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谢三娘轻轻嗯了一声。
她懂张婆子所说。
沈沅珠手里虽有个《沈家染谱》,但她母族无依无靠,不会给谢歧那小畜生半点助力,让他来日跟序川打擂台。
而沈沅珠一个女人,在后宅不得丈夫宠爱,还不任由婆家搓圆捏扁?
“老奴想,这是对谢家最有利的法子了。沈家聘礼已给,大少爷又有错在先,若真退婚,咱府上给出的聘礼必然收不回,还丢了一半染谱。”
“你说的在理。”
张婆子又道:“只是眼下难在,不知该如何让沈家同意换亲。”
谢三娘哼一声:“无需他们同意,我自有办法。”
将张婆子打发出去,谢三娘又找了花南枝来。
婆媳二人在房中谈了许久,待到花南枝从素雪斋离开时,天色已微微泛白。
“你是说她二人商讨了一整夜?”
卫虎道:“是啊,也不知商量出什么来了。”
“无妨。”
谢歧慵懒躺在矮榻上,心中已有成算。
“我听门房说,花南枝带着谢序川去了沈家?”
“是,这会儿已经出发了。”
卫虎面露担忧:“主子,您说这事不会有变故吧?”
谢歧懒懒摇头:“你且放心,十日内我与沈沅珠的婚事,必会定下。”
第44章
“小姐,您可知昨日江鸿带着江纨素,到谢家兴师问罪去了!”
沈沅珠正吃着罗氏给她炖了大半日的金银蹄髈。
这蹄髈是罗氏的拿手好菜,用上好的黄酒和火腿去骨炖了许久,如今盛在小小一个砂锅里,上头点缀着翠绿葱叶,一开盖子满室鲜香。
沈沅珠吃得满嘴油花儿,很是沉醉。
但即便如此,听见苓儿咋咋呼呼的声音,也忍不住吧嗒一下将蹄髈掉回砂锅里。
罗氏连忙上前,接过沈沅珠手中的银筷。
沈沅珠擦了嘴,这才有些困惑道:“江鸿这是知道江纨素有孕了?只可惜他不看重家中闺女,即便知道怕也如叶韵衣一样,张嘴要些利益就作罢了。”
苓儿道:“可惜什么?让奴婢说,这事儿越多人知道越好呢,闹大了直接跟谢序川退婚算了。”
“怕是谢家不会轻易同意。”
沈沅珠站起身,万分痛惜地看着砂锅里的蹄髈。
罗氏怕她吃积食,且又有正事要谈,便利落收拾了去。
沈沅珠悻悻坐在小几前,略有些不高兴地拿出撷翠坊的账本。
“指望江鸿,倒不如指望我那嫂嫂。”
杵着下巴,她翻看账本:“奶兄那边可有消息了?”
“有的,有的。”
苓儿一脸喜色:“小姐当时不过是说,叶家以裹尸布翻新发迹而已,但这几日越传越离谱了。
“如今整个松江都在说叶家卖出的布,全是裹尸布翻染而来,整个松江,已无人敢买叶家布庄的东西。
“就连往日与他家有来往的商户,都急急撇清关系,生怕沾了叶家,被百姓编排出其他流言。”
沈沅珠嗯了一声:“雪中送炭少有,但落井下石向来很多。
“叶家行事不算宽厚,哪怕与之结仇的不多,但有过恩怨嫌隙的定然不少。
“有道是馋口交加,市中可信有虎,众奸鼓衅,聚蚊可以成雷。
“谣言诽谤,向来是三两人传着传着,就成了真。”
苓儿满眼敬崇地看着沈沅珠:“小姐,您真聪慧。”
罗氏此时端着一壶老君眉,轻巧放在沈沅珠面前。
方吃了蹄髈,正好可解解腻。
见沈沅珠喝得鼓了腮帮,罗氏满眼宠爱。
“罗青也回了信,叶家没有那么多今年的新棉布,且因流言之事,一时间也凑不齐货,势必要赔银子的。又因为流言闹得凶,整个松江棉布都折价大半。”
“至于叶家的匠人,如今已陆续走了两成,看似不多,可只要开了先例,后面叶家拦也拦不住的。
“另外咱撷翠坊今年的棉布,因为卖得比以往的松江布都便宜,虽不是现货,但也出了许多,连带着铺头里其他东西也走俏得很。”
沈沅珠点点头:“叶家若折价清货,您就让奶兄多收着,价格压到最低。”
罗氏一脸欣慰点头。
撷翠坊这一月,能赚往日几年的利润。
她家小姐平日看着温柔乖顺,实则不过是时机未到,不愿轻易出手罢了。
若出手,必不会给对方留翻身余地。
“把叶家逼紧些,叶韵衣才会咬着谢序川不松口,如此我也能……”
话还没说完,屋外便有小丫头通报。
不多会儿,罗氏一脸古怪走了进来。
“小姐,花南枝带着谢家大少在正堂等您,说是来赔罪。但小枝说谢家少爷手中捧着一个红木盒,大小跟婚书无异,不像来赔罪,倒像是来退婚的……”
第45章
“退婚?”
沈沅珠轻轻咦了一声。
罗氏道:“难不成江侑还能,继续留在提督织造的位置?”
“不好说,去见见谢伯母就知道了。”
让苓儿帮自己换了衣裳,沈沅珠跟罗氏一起去了家中正堂。
花南枝坐在叶韵衣身边,谢序川一脸萎靡,活似几天几夜没吃没睡一般。
他手中的木匣被攥得紧紧的,眼中的红连成一片。
昨日他想了一夜,终是决定放弃沈沅珠。
坚持太难,他无法承受郁林的死,带来的愧疚,也不忍放任江纨素和郁林的遗腹子,自生自灭。
他更无法与家中斡旋,承担来自父母及族中的压力。
或许少年情意便是如此,看似纯粹,实则经不起半点波澜。一旦有些微外力,便如梦幻泡影,不堪一击。
谢序川低着头,想去看看沅珠,但又不敢直视对方。
谢家摆出退婚的阵仗,沈沅珠神色平平,倒是吓坏了叶韵衣。
她脸色发僵,语气也十分冰冷:“两家定婚这么久,整个苏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你们说退婚就退婚,让我沈家姑娘的脸面往哪搁?”
花南枝面色疲惫:“这事是谢家对不起沈家,沅珠是我跟婆母看着长大的,与我自己亲生女儿无异。
“若不是序川做出这种事,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退婚。
“即便序川是我亲生,他如今也万万配不上沅珠了,我一想到他先前说什么将孩子抱到沅珠名下……”
花南枝哽咽:“我这面皮,就烧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