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歧点头:“这几年撷翠坊势头不小,虽远不到能跟谢、沈两家抗衡的地步,但也不容小觑。
“城中其余布商,皆是数十年老铺,唯独这撷翠坊,短短几年便在苏州府崭露头角。我也曾研究过此家货物,有自家技法和染谱在,背后之人应该也出身织染世家。
“所以听闻他家出了先付后取的布票,你便知有利可图?”
元煦哼笑:“眼力毒辣。”
谢歧道:“是如此。”
“这撷翠坊的东家有点意思。”
元煦道:“我让笔贴使去了松江,打听一番下来,原是松江有人造谣中伤,说叶家布坊卖出的棉布都是裹尸布所织。
“叶家受此流言影响,店内棉布陡然折价,连带着其他货物也无人问津。
“且还有人事先跟叶家预定了一万匹今年的新棉布,交货不成,光是违约银子就赔了不少。”
谢歧闻言冷笑道:“我倒想认识这撷翠坊的东家一番了。手段如此狠辣,竟可与我相媲美。”
元煦轻哼,看着心情不错。
他二人并非傻子,整件事串联一看,便知其中真章。
流言做低布价,提前预卖,一来二去这撷翠坊便将一家松江老铺吃干抹净,自己爆赚一番。
出手快且狠,也是个人物。
谢歧捏着酒盏,正欲饮下时,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公公方才说的是,松江叶家布坊?”
“是松江叶家,与你有渊源?”
喝过酒后,元煦面上苍白褪去一些,略显红润。
“嗯……”
谢歧抿着唇,似是有难言之隐一般。
良久,他道:“是有些渊源,这叶家,是我未过门妻子庶兄的妻族。”
“未过门?”
元煦挑眉:“谢家给你定亲了?叶……
“叶家女嫁的不是沈砚淮吗?那沈家大小姐,不就是你那胞兄的未婚妻?”
谢歧道:“谢序川跟江鸿的庶女珠胎暗结,与沈家的婚事就落在了我头上。”
撷翠坊对叶家未留半分情面,若不是撷翠坊东家行事就是如此不留余地,那便是他与叶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谢歧微微敛眸,突然想到叶韵衣前些日子勒索谢序川,导致谢家起了换亲的心思。
这当中……
盯着酒盏中微漾的金黄酒液,谢歧只觉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又消于虚无。
第51章
“跟江家?”
元煦笑得讥讽。
江侑得罪了诚王,不日就要从提督织造的位置下去,接任的正是元煦。
这几年谢歧掏空私囊,总算搭上对方,亦对元煦帮助不小。
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而谢序川这时候放弃沈家,选择跟江纨素成婚,无论在谢歧还是元煦眼中,都于蠢货无异。
二人不愿多谈这些,又讲起了撷翠坊。
元煦递给谢歧一张货单,谢歧接过扫了两眼:“这撷翠坊掌柜,是到松江劫道去了?”
密密麻麻一片货单,看得元煦都有几分眼热:“货多,但没花多少银子,叶家经此一役,没有二十年翻不过身。”
轻拈货单,谢歧道:“这批货,你能扣多久?”
“若平时扣也扣了,但如今我与江侑正掐得厉害,紧要关头没必要为这点蝇头小利落下把柄。
“最多只能帮你扣二十日,二十日后,连货带单需原样送还。”
元煦还没坐上提督织造,若此时惹出麻烦令诚王不满,二人先前努力皆要前功尽弃。
谢歧理解:“二十日足矣。”
元煦道:“你打算怎么做?”
将货单随手折成一条放进袖口,谢歧淡笑:“我已让集霞庄的人去收购撷翠坊的票根,如今已过去十几日,他这布怕是交不出了。”
因为是低价出售,又先买后取,所以这票根上写了一经出售概不退货,虽如此,但也写了若商家出不了货,三倍赔偿。
如今谢歧手中捏着七八千匹的票根,但这些还不足够。
撷翠坊一匹棉布卖四百文,三倍赔偿他手中这些也不过能换八千多两,看似不少,但万把银子还不足以打动他。
想了想,谢歧道:“劳烦公公将撷翠坊售卖低价布,全是松江裹尸布一事放出,让城中捏有撷翠坊票根的人,低价抛售。
“我这边会让集霞庄派人暗中收购……”
元煦道:“你想吃他一笔?”
谢歧摇头:“不是吃他一笔,而是我要将这批货全吃下来。”
就算把撷翠坊售出的票根全部吃下,得的那些个赔偿又有多少银子?
这点蝇头小利还不至于让他如此费心。
捏了捏袖中货单,谢歧看向元煦:“松江和苏州府裹尸布流言甚嚣尘上,倒很适合作为公公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撷翠坊,对公公也有大用处。”
这种危言耸听、动摇民心的流言,织造署不可能放任不管。
一个商铺不怕缺银少货,商誉被毁,才是绝路。
谢歧这是要卡着时间,逼撷翠坊主动交出利益,换取洗刷清誉。
虽是借了元煦的势,但元煦也并不介意,互惠互利,皆大欢喜罢了。
“好手段,脏得我很是喜欢。”
抬手在谢歧肩头拍了拍,元煦道:“这一批货,我就不抽成了,当做你的新婚贺礼。”
谢歧闻言也没推脱,他抬手抱拳,利落应下:“那就多谢公公了,大婚后我请公公喝喜酒。”
元煦听得哈哈大笑,笑骂一句将人赶了出去。
走出醉仙居,谢歧忍不住心情大好。
卫虎说得不错,这沈沅珠当真算他福星,换了庚帖后,倒真是事事顺利、百事大吉了。
第52章
“小姐,不好了。”
苓儿急匆匆自屋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趴在书案前。
“慌什么?你的小姐好着呢。”
沈沅珠提起笔,在苓儿鼻尖点了一团黑墨,点完后笑得眉眼弯成了一道新月。
喘匀了气,苓儿抹抹鼻尖哽咽道:“小姐,罗白来信说,咱们从松江运回来的货,全都被扣了。”
“被哪里扣了?”
沈沅珠眉心微蹙:“榷关、市舶司,还是苏州府府衙?
“榷关和市舶司主管海运,扣不到咱们头上,府衙那头上下不是都打点妥当了?怎么会突然被扣?
“且都有谁家的货物被扣了?是所有进城的,还是就咱们撷翠坊的?”
苓儿道:“只有咱们家的货物被扣了,随货回来的小管事也一并被带走,说是带去了府狱。”
沈沅珠面色凝重,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罗氏听到消息,也急得不行:“这样看,是单单针对咱撷翠坊了?”
“应该是售卖票根,惹出的问题。”
沈沅珠道:“把铺中账册拿给我。”
细细清点了账册,发现棉布卖得不算多。沈沅珠清点了下铺中有的现银,面上浮现一丝忧色。
“告诉铺里,即刻起不再售卖棉布票根,另外让罗青暗中收一批棉布,以作兑换。”
苓儿道:“小姐,账上卖出去快有两万匹,若不能交货,怕是要赔不少银子。”
沈沅珠叹息:“赔银子还是小事,只怕对方图谋更大。”
罗氏道:“要不我晚间去找罗青,问问情况?”
自罗青、罗白七八岁上,罗氏便很少在人前与两个儿子相见。
一来她在后宅并不方便,二来也是沈沅珠的意思。
她不想让人知晓,自己是撷翠坊的幕后东家。
想了片刻,沈沅珠摇头拒绝:“不知对方来意,若贸然被对方知晓撷翠坊与沈家有关,绝非好事。”
“小姐,会不会是叶家报复?”
“不会,叶家若有这般实力,也不会被小小流言影响到翻不了身。”
沈沅珠道:“无论府衙还是掌管市司上下,我们都打点妥当,往日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问题。
“如今一声不响被扣了货,又不见来人递话,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指尖在账本上点了点,沈沅珠仰头看向罗氏:“奶娘,您可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