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未满周岁,沈沅琼就已出生。
出生后娘亲身体不好,那人却日日抱着沈沅琼去娘亲身边。
沈沅珠还记得,她四五岁堪堪有记忆时,那女人抱着沈沅琼,到她娘亲那里耀武扬威,一字一句讲昨日晚间与父亲的风流事。
要不就是今儿抱着沈沅琼,到她娘亲面前说,父亲送了她们母女什么。
亦或是明儿到母亲面前,说沈砚淮如何聪敏机智、读书知礼,去伤母亲的心。
父亲偏爱独子,对他生母自然处处呵护,让那女人早就忘了自己在街头乞讨时,是谁怜惜她,将她带回家里给口饭吃、庇她生存的。
夫妻之情也好,施恩之情也罢。
还有劳什子青梅竹马、幼年定婚……
沦落至最后,都逃不过一句人情如纸……
沈沅珠摇头晃脑,嘟囔道:“张张薄啊……”
什么情什么恨都无用的,最有用的还是捏在手里头的银子。
若不是她娘亲手握沈家产业,又怎会一句话,就逼得那样张扬的人,连夜了结了自己?
若不是她手握《沈家染谱》和娘亲留下的庞大嫁妆、以及撷翠坊,她又怎能如此逍遥?
想起往事,沈沅珠心头一慌,连忙高声喊着苓儿:“快把我的算盘拿来,你家小姐要算账!”
罗氏见她那顽皮样子,宠溺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她家小姐年岁还小,不懂男女之情也正常。
日后与姑爷日日相对,总能生出情分来的。
思及此,罗氏也不再多劝,将沐浴所用的物什儿准备好,拿进浴房。
“我的算盘呢?”
“小姐沐浴要什么算盘?”
沈沅珠摇头:“一日不拨算盘,我这心里慌得很。”
苓儿无奈,只好取了算盘给她。
谢歧不知沈沅珠的心思,他如今方到集霞庄。
云峥正窝在账房里嗑葵花子,嘎嘣嘎嘣的,连谢歧撩了珠帘进来都没听见。
直到谢歧在桌上扣了两下,他才咦一声回头。
“大婚第二日,你不在家里跟媳妇亲热,跑铺子里做啥子?”
丢下瓜子,云峥站了起来。
谢歧道:“有些事要处理。”
“新婚第二日就躲着新媳妇儿?咋,你那婆娘生得丑陋?”
谢歧斜睨他一眼,道:“十分秀美。”
“那你跑铺子来做什么?来点货?”
说着,云峥喜笑颜开地将一册账本抽了出来:“咱劫撷翠坊那批货,真是劫对了,你可知那批货卖了多少银子?”
云峥伸出一只手,在谢歧眼前晃了晃:“顶咱几年的营收了。”
谢歧挑眉,接过账簿翻看:“这撷翠坊的东家,是个识货的。”
他的集霞庄与撷翠坊相比,还是单薄了些,集霞庄开张不久,在苏州府也只是一个寻常小铺。
若非搭上元煦,如今怕也只能卖些成衣、布匹。
“是啊,撷翠坊也是刚开没几年的铺子,但幕后东家定是行家。”
谢家对谢歧没有半点助力,云峥知晓他能将集霞庄支应起来,已是十足不易了。
说完,云峥又道:“有了这批货,有了劫下的这批银子,咱的日子也算好起来了。”
谢歧嗯一声:“撷翠坊那边的棉布,兑换的如何了?”
“他铺头有一批,但也从城中收了一批,怕是赔了不少银子。且这段时日,因撷翠坊收松江裹尸布的流言甚嚣尘上,铺中也有些影响。
“若非撷翠坊的染色布颜色纯正,质量甚优,这次怕要受不小的打击。”
谢歧道:“流言的事,我会解决。”
“应当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谢歧冷哼:“是撷翠坊还有用,若非斗染大会需要它举荐,此事我何必再管?
“且若我此番收手,怎能让撷翠坊相信,我背后有新任提督织造做靠山?”
云峥啧一声,骂了句老奸巨猾。
“且不让它知道集霞庄有元煦坐镇,撷翠坊怎么可能心甘情愿送我入斗染大会,所以这问题应当解决。”
云峥抓起桌子上的葵花子,在手中把玩:“你也不怕玩出了火,先吃人家的货,又让人为你举荐。
“小心撷翠坊背后之人反手坑你一道,让你暗地吃亏,错失先机,进不去斗染大会。”
谢歧淡笑:“那也无妨,集霞庄进不去,撷翠坊不还是上届魁首?”
云峥惊讶:“你想吞并撷翠坊?”
谢歧伸出食指,在桌上的账册点了点:“不然你以为吃下这么点货,我就满足了?”
“可这撷翠坊,背后有人吧?看他家的染色技艺,绝非新铺新手……”
“有什么人也无妨。”
谢歧侧头,抬手在自己额角点了点:“我背后没有不成?”
论经商之道,他不敢说自己举世无双,但暗中伤人、趁人之危……
他可精通得很呐。
第80章
云峥竖起拇指,连摆了三下:“您卑鄙、您无耻、您下流。”
“谢你夸奖。”
将账册随手摞在其余账目上,谢歧道:“其实我今日过来,还真有些事情。”
“什么事?”
将褪色红绸的事讲了一遍,谢歧道:“来铺中看看有没有头绪。”
云峥道:“不如这样,由我出面,代表集霞庄买下这批货,不过是出些银子,也不交到谢家公中,左右都在您自己兜里。”
谢歧摇头:“集霞庄无缘无故买许多褪色红绸,难免被有心人记在心里,我不想让谢家知道我与集霞庄的关系。”
“知晓,您一直想着将谢氏织纺收入囊中,我都记着的。”
谢歧一直想吞下谢家全盘,他享受着那日以集霞庄之主的身份出现,看谢家满门震惊模样。
这是谢歧的心结,云峥知晓。
“不仅如此。”
谢歧眼中浮上一层阴翳:“我要用这批红绸,在苏州府打出名堂,我要让谢三娘日日悔恨,为何轻易给了我出头的机会。”
云峥啊一声:“要用一批褪色布闯出名堂,实在困难了些。”
“不然……”
云峥道:“不然您去问问元公公?他在织染署许久,说不得有法子。
“他今儿在醉春楼听曲儿,您直接寻他去得了。”
“也成。”
谢歧让云峥给他准备了两坛好酒,拎着到醉春楼去了。
醉春楼中,元煦正仰坐在美人榻上,四周燕瘦环肥、美人环绕,伴着清歌妙舞,惬意十足。
谢歧推门而入时,元煦身边的美人正为他斟酒。
金黄酒液自高而下,顺着元煦脖颈一点点渗入衣领,那歌姬娇笑不停,伸手为他擦去。
屋中舞姬舞姿妖娆,好不热闹。
谢歧不懂歌舞,只觉一群莺莺燕燕调笑不断,吵得他头晕脑胀。
但他并非扫兴之人,也不曾打扰元煦,径自进屋寻了个位置坐下。
醉春楼里的歌姬舞姬,已算是整个苏州府最为动人的了,谢歧见元煦满眼欣赏,便也跟着看了几眼。
只几眼,让他发现些问题。
那些舞姬身上穿着的舞服,大多是正红正绿,但因上好的红布价格不菲,因此细细看去终有瑕疵。
谢歧上下打量,发觉舞姬的舞衣并不算新,大抵是她们身份低微,不可能日日换了新衣,因此许多地方也如他手中那批红绸一般,有些许褪色。
但这些舞姬会选择在领口、袖口、腰肢、脚踝等,易褪色处佩戴首饰,如此既能让人忽视瑕点,亦能增加女子风情。
一曲终了,元煦回神,十数个姑娘笑得千娇百媚。
其中一个生了双明媚杏眸,眉宇间尽是春意的姑娘,喜笑盈盈走了过来。
“公子方才看得出神,可是瞧好哪一位姑娘了?”
她盯着谢歧,将对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是心喜。
在醉春楼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英武俊秀的男人。
心思一动,眉眼间撩拨尽生。
谢歧见她走到自己身前,抬眸看了眼面前人的舞衣若有所思。
元煦道:“你若喜欢,就让她们陪陪你。”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