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压上心口,叶韵衣摸了摸眼角不存在的泪:“不舍的紧。”
“我的沅珠温顺乖巧,我拿你当女儿似的养得这样久,养得这样珠圆玉润,也不知你去了夫家,会不会也像现在这般自在。”
沈沅珠亲昵道:“怕是难,毕竟世上再没有人,比嫂嫂待沅珠更亲厚的了。”
“你知道嫂嫂对你好,你阿兄对你好就成,你阿兄啊,嘴上不说,心里最惦记你们两个了。”
沈沅珠笑得眉眼弯弯,却不做声。
“哎瞧我这脑袋,有件事儿忘了同你说。”
叶韵衣拉着沈沅珠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娘家弟弟染错一批货的事情?”
叶韵衣母族专做棉布,在松江也算颇有信誉的老铺。
但与沈家相比却要逊色三分,因此叶家也算看谢沈两家眼色吃饭。
自从叶韵衣嫁进沈家后,就没少拿沈家家底去贴补娘家。
此时听她提起,沈沅珠歪着头道:“想起来了,嫂嫂那时从我这里拿了三千两银子救急,如今可是能还上了?”
叶韵衣面色淡了几分:“是呀,我那弟弟前些日子经过苏州府,将银钱还了过来,我已并入公中了。”
沈沅珠闻言,露出个浅笑。
软磨硬泡从她手中借走的银子,转头却说还进公中,她往日只觉叶韵衣颇有些小家子气,如今瞧着倒是个贪婪的。
见她没说话,叶韵衣继续道:“你也知晓,沈家这几年的生意,比爹爹在的时候差得远了。
“自从你母亲过世,沈家染坊许多稀有色都封了缸,最赚钱的营生断了供,家中生意自然每况愈下。
“倒是谢家……”
叶韵衣唉声叹气:“用着沈家的染谱,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真真是让人心急。
“你说说,咱们自家就是染坊出身,可如今能做的色硬是比不上谢家,这如何能让人舒心呢?
“你哥哥为了生意,跟着商会四处跑,也唯有我这做人妻子的心疼罢了。
“外人凭借沈家的手艺挣得盆满钵满,我们自家的东西自己却用不了,传出去都要被唾骂一声吃里扒外。”
叶韵衣抬眸,看着沈沅珠道:“沅珠,你说是不是呢?”
第14章
“若被传出去,定要被说吃里扒外的。”
叶韵衣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无非是想逼她将沈家染谱掏出来,重启稀有色缸。
沈沅珠边说,边重重点头,澄澈星眸里满是天真:“所以嫂嫂……
“你莫再填补你那胞弟了,虽说我也该敬重叶家哥哥,可我瞧他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光是阿兄用私房钱为他填窟窿,便有个三两次了吧,若非叶家哥哥,阿兄怎能如此辛苦?”
沈沅珠眨着眼,微微皱着鼻子,声音也温温软软:“嫂嫂,你这样好,我不想你被人说吃里扒外,是偷家的贼。”
见叶韵衣面色难看,沈沅珠语气里满是担忧:“阿兄在外也不知有没有吃好睡好,若没有那几笔账目,阿兄能多休上三两月吧。”
听沈沅珠这样说,沈沅琼也不满起来。
只是她不好说什么,垂着眼做听不见状。
叶韵衣僵着脸笑笑:“嫂嫂知道沅珠心疼你阿兄。”
沈沅珠生得清秀可爱,因着年纪小,面颊带着嫩生生的软肉,看起来圆圆润润,并不见精明之色。
叶韵衣知道她并非聪明人。
若沈沅珠长脑子,那些真金白银也不会过到她手中了。
将心中不快压下,叶韵衣哎呦一声:“你都是要出嫁的姑娘了,同你说家中艰辛做什么?凭白让你跟着担心。”
“这些呀,就不该是闺中女儿该管的事情,虽然账上无银,但你出嫁,嫂嫂定不会亏待你就是。”
叶韵衣揽着沈沅珠,亲亲热热:“我做人嫂子的,必让你风风光光大嫁,库房出一份嫁妆不说,嫂嫂我还要给你额外添妆。
“你跟沅琼出嫁,嫂嫂一人给你们添两千两如何?”
苓儿听得直翻白眼。
从小姐手中骗去三千两,给小姐添妆两千两。
这里外一算,那叶韵衣还赚小姐一千两银子。
沈沅琼在一旁温婉笑着。
她和叶韵衣全身上下尽是奢华好物,比官家小姐看着还金贵。
恨得苓儿在心中直骂二人狼狈为奸。
她家小姐倒是沉得住气,这会儿还笑盈盈歪着头说谢谢嫂嫂。
姑嫂三人说笑着往正堂走,苓儿落在后头,气得想跑上前去撕二人嘴巴。
罗氏见状道:“你这性子太浮躁了些。”
苓儿哼一声:“是那两个东西做事太拙劣。”
“既然知道拙劣,又何必次次扯皮?小姐的人生大好着,哪能日日为小人小事烦心?”
“她们偷了小姐那么多东西,就算了?”
罗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觉得咱家小姐,是个大方的?”
“……”
苓儿撇撇嘴。
她家小姐哪里都好,就是跟算盘珠子成精似的,账算得清楚。
这些年除了夫人给小姐留下的忠仆,和铺子里头的伙计外,就没见过谁在她家小姐手上占到过便宜。
如今叶韵衣和沈沅琼笑得欢实,日后可未必。
思索片刻,苓儿压低了声音:“小姐是不是早就想好法子,要惩那叶韵衣了?”
罗氏在她额上戳了戳:“鸡毛蒜皮的账不能一笔笔清,来日算个总账即可,你跟小姐多学学。”
“到底是什么法子呀……”
“我哪里知道?你也莫问了,谢序川到了,先去瞧瞧这负心人,今儿又能说出什么花来。”
第15章
沈家家业虽不小,但终归是商户,宅子不可逾三间五架,是以并不算大。
从沈家正门到正厅,也不过数百米距离。
可谢序川却觉自己走了许久。
从接连收到崔郁林过世、江纨素有孕的消息后,他便一直没能好好休息,昨日更是整夜未眠。
闭上眼,脑中纷纷乱乱。
一会儿是崔郁林浑身湿透,哀哀喊冷,一会儿是江纨素捧着小腹低声啜泣,再转过眼,又是沅珠垂眸问他不应允,会为江纨素做到什么程度的模样。
谢序川按着眉心,神情恍惚。
今日天色未亮,他就接到了紫棠的口信。
江纨素让紫棠告知他,今日就要回江家请罪。
还说若她死了,托他为自己收尸,并将母子二人骨灰撒入海中,好让他们一家重聚。
因他的缘故,致崔郁林惨死,谢序川又如何能忍心,让江纨素和郁林的血脉也落得这个下场?
不顾许久未曾休息的身体,谢序川匆匆去了江纨素养胎的庄子。
刚出谢家门不久,他便在路上碰见了江纨素。
额角隐隐作痛,谢序川狠狠按在额边。
他还有些恍惚,眼前尽是江纨素哭泣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拉着江纨素,不让对方回江家,江纨素却是执意要回去请罪。
“我如今肚子还不显,哪怕回了江家被父亲所不容,被父亲处死,外人也瞧不出什么,我还能以死全个清名。
“可再拖下去,肚子大了,必会被催下胎儿。
“郁林已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不希望他最后的血脉,也是同样境地。
“序川,你让我回去吧,让我带着我们的孩儿去找郁林。”
江纨素哭得抽噎:“你可知,如今唯有黄泉才是我一家归宿,你便让我们一家团聚可好?”
说完,江纨素甩开谢序川的手。
“纨素,你听我说,我不会让你落得那个下场的。”
谢序川眸色赤红:“我答应过郁林,会护着你跟你腹中孩儿,全须全尾直至他回来。
“此事你信我,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少年声音哽咽,泪蓄在眸中,倔强地不肯眨落。
谢序川垂着头,死死按住江纨素的手腕:“纨素,我们莫在街上拉扯,回庄子,我今日就去沈家。”
江纨素不语,只低低哭泣,还是紫棠将人连拖带拽地送回马车。
马车上,江纨素撩着车帘,无声落泪,眼中满是死寂。
她如今瘦得骇人,凹陷的颊和青黑红肿的眼,无一不令谢序川心惊。
谢序川站在街头,哭着哀求:“你先回庄子,我现在就去沈家,今日,我定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转身往沈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