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泊玉道:“生意是做不完的,这天底下的银子,也总不能被谢家一家挣尽了,明知郡王府这笔生意处处凶险,又何必非要去趟这浑水?”
“趟浑水?那你又说说,哪一桩生意不凶险了?
“序川去徽州不凶险?早年母亲一个人背着素布,去渝南东山凶不凶险?”
花南枝声音越来越大:“若没有那一次次的凶险,哪里来的谢家如今这些产业?哪里能让你日日赏花逗鸟,恣意安闲?”
他谢泊玉,怎么就那么“气度阔大”,慷慨轻财呢?
“谢家织坊里分出去的,是我们大房的产业,是序川的东西,日后也是纨素腹中孩儿的财产。
“这是你谢家的规矩,他谢承志凭什么就不能守着?”
花南枝恨死谢承志和郑淑了。
这些年,那对夫妻将家里搅的不得安宁,若非他们,她与谢泊玉恐怕也不会走到两两相厌这一步。
耳边是父母争吵,谢序川脑中却全都是沈沅珠挽着谢歧手臂,浅笑嫣然的模样。
往日,她也是这般看着自己。
每每他做成了什么生意,便会炫耀似的与沈沅珠说,沅珠会笑盈盈地睁着一双圆眼,满脸崇敬。
他喜欢沅珠那样看他,就好像他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可如今,沅珠却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耳边的争吵、抱怨声,听得他心中烦闷,谢序川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非要娶江纨素过门……
若非他执意如此,如今的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倒是江纨素,听闻那两成干股属于她腹中孩儿时,心思微动。
生在江家,嫁给谢序川,她太清楚手中握紧银子、以及财权的重要性了。
江家被抄,往日眼高于顶的嫡姐江乃桢,还不是被江鸿厌弃,被江夫人连夜送去了舅家?
一夜之间,在苏州府可以横着走的江家,散了、也败了。
而往日她这个不起眼,且不被父亲母亲看重的庶女,却成了下场最好的那一个。
江纨素抚着小腹,思绪良多。
想了片刻,她轻声道:“父亲、母亲,莫再吵了,再吵下去未免伤了和气。”
听见她开口,谢泊玉夫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小辈面前失了态,这方收敛一二。
想了想,江纨素道:“父亲母亲忧虑之事都在理,只是祖母的意思,是必要在郡王府样布比拼里得中的,以咱们谢家的织匠技术,夺魁的可能性极高。
“若到时不中也就罢了,真中了却没有原料,无法交货,那这……”
她面生忧虑:“岂不是一下子把织造大人和郡王府都得罪了?
“祖母身体不好,届时怕是承受不住这种打击,真出了什么问题,咱们做晚辈的都担待不起。”
他夫妻方才吵的都是生意上的事,却未想谢三娘这强弩之末,若再不顺着她的意,怕是真会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
终于,谢泊玉道:“今日就安排人去蜀地,另外我找人出发去太湖。”
花南枝不言语,江纨素便走到谢序川身边。
她打量着对方神色,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伸手牵住谢序川,江纨素拉着他走向一旁:“序川,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沅珠,可若你一直如现在这样颓废逃避,沅珠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谢歧如今声名响亮,你却越愈发暗淡,到时候莫说是沅珠,就连谢家,都要没了你的位置了。
“你难道,想成为以前的谢歧吗?”
江纨素将手贴在谢序川胸前,蛊惑一般:“谢歧会有今日,是因为他懂得争,懂得抢,而你……”
她哀哀一声叹息:“再这样,别说夺不回沅珠,就连谢家,你都要待不住了。”
第135章
谢序川被她说得生生冒出个寒颤。
是啊,沅珠自幼无人依靠,会本能地敬仰强大、且能庇护她之人。
如今他日日颓废,在沅珠眼中,岂不跟以往最瞧不上的无能纨绔一样了?
而谢歧,用一批褪色红绸在苏州府打出了名声,在沅珠眼中,他就是那个能给予她安稳、令她安心之人了吧?
谢序川牙关紧咬,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让太多人失望了。
若没与纨素成婚之前,他有后悔之心,尚且能拨乱反正,如今木已成舟、大局已定,他心中后悔只会为自己徒增烦恼。
趁着沅珠与谢歧尚没有生出太多情愫,他是不是……
还有机会?
看着谢序川的眼神一点点坚定,江纨素这才放下心来。
郁林已死,她这一生不期盼旁的,只要能把郁林的孩儿抚养长大,让他过一辈子富贵悠闲的生活就够了。
这是谢序川欠她的,也是欠郁林的。
思及此,江纨素本想问一下崔成的近况,可她如今这身份,也不好让谢序川觉得她还在记挂崔郁林……
人,各有不易,但若逢场做戏做得好了,大抵也可轻松许多。
江纨素勾起一抹笑容,温温柔柔地鼓励了几句。
她已想明白,自己与谢序川并非真夫妻,想要恩爱有加是不可能的,但谢歧说的没错……
只要她牢牢抓紧谢序川,坐稳谢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安享富贵尊荣,其他的又哪里重要了。
想着她头戴帷帽去看江家被抄,江家人狼狈离城那日的场景,江纨素便心有戚戚。
“序川,既然祖母发话,要让谢家从样布比试中拔得头筹,这人,只能是你。
“你要让沅珠知道,谢歧……永远都比不上你。”
“你说的对……”
谢序川唇抿得紧紧的,与谢歧比个高低的心思,从未如此强烈过。
奔忙了半日,江纨素已经累极,她回到房中,喊来了雪青。
“平日都是紫棠在我身边照料多一些,谢家人对你并不算熟悉,所以我有件事情交代给你做。”
雪青点头:“小姐您说。”
“这几日,你抽空多往茜香院那头走走,沈沅珠身边有个丫鬟叫苓儿的,性子跳脱又沉不住气,你闲来无事,与她多玩在一处。”
“小姐需要我找苓儿做什么?”
“其余的你先不必理,只要与她交好,总归有能用到的那日。”
雪青应下,江纨素疲惫,转头睡了过去。
她与谢序川离开,谢泊玉夫妻的争吵却没有停止。
听着谢泊玉讲述,要如何在绣图之上做文章,花南枝道:“你明知母亲的意思是需要新的染谱。
“我谢家如今,只有三两色可作为招牌,这些颜色,根本不足以再进一步,成为皇商。
“母亲本意,也是想通过这次郡王府的事,让沅珠将染谱拿出。”
谢泊玉道:“母亲不是说给了两成干股,与五千两白银?她一个女子捏着染谱也无用,许是为帮谢歧,也就拿出来了……”
“谢歧?你怎能如此轻飘地说出这种话?他已经占了序川该有的东西,这染坊的干股,绝对不能给他。”
谢泊玉拧着眉:“谢歧占序川什么东西了?这些年来,家中对他什么样子谁还不晓得?
“有什么恩怨,也都是老一辈的事情,谢歧终归是无辜的。”
“他无辜什么?有那样一个娘……”
花南枝抿唇,将口中话全都咽了下去。
谢泊玉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序川做了对不起沈家的事,我是没有脸面找人家索要染谱。
“我去机房了,其余事随你。”
一如往常一样,谢泊玉也真应了他的名,淡泊名利。
可花南枝却难受得紧,这人事事不理,看似高洁,可哪一次不是逼得她冲锋上阵,在前厮杀?
若非谢泊玉处处不作为,她又何苦烦心这些琐事?
眼中一酸,花南枝冷笑出声:“好好,既然他不慕名利,我又何必费尽心思?”
花南枝挥挥手,让库房管事去采购生丝,其余的,她也不管了。
大房这边,因夫妻不同心而消极不作为,二房那头,倒是喜得眉角眼梢压都压不住。
“老太太这话,是真的吗?”
谢承志闻言哼一声:“当然是真的,沈沅珠不想交出染谱,先前老太太又亲口发话,说不再过问染谱一事。
“哪儿想,你就说哪想就这么巧了,出了郡王府老太妃过寿宴这档子事。”
将房中水烟拿起来,谢承志哒哒抽了两口:“要我说啊,也是这新上任的提督织造有点门路,不然你看,往年这种事,何曾落在咱民间织染坊身上了?
“想来是那元公公要做出一番政绩,这才寻的门路。”
郑淑挥手扇了扇鼻前的烟雾:“那你说,元煦这一遭,能沾不少油水吧?”
谢承志冷嗤一声:“眼皮子浅的东西。”
他磕了磕烟枪:“我就这么给你说吧,这元煦野心大着呢。
“那集霞庄东家的背后是元煦,但他却拿了谢家的织锦,大张旗鼓在苏州府吆喝,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谢承志哼一声:“蠢货,自然是告诉众人,想要在郡王府这场比拼里夺魁,必须拿出真功夫来。
“最低限度,也不能比谢家那几匹牡丹图差!”
一口烟吐出,谢承志又道:“这事儿,就是元煦与集霞庄东家做的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