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缠身。
追捕先太子之事一则分身乏术,二则火候未到,把事情交给裴修远他心中自有度量。
魏璋抬了下手,“去督院衙门吧。”
“喏!”青阳连忙递上一把油纸伞。
魏璋蹙眉。
青阳躬身道:“属下考虑不周,未备斗笠,国公息怒!”
往常薛姨娘在四合院住着,虽然不能人前露面,但但凡下暴雨,必然会嘱咐柳嬷嬷送斗笠在宫门口候着。
长此以往,青阳亦习惯性认为只要下雨,必会有人送雨具来。
今次,雨下大了他也未当回事。
可直到下朝,他也未瞧见柳婆婆的身影。
故而只能拿着马车里两把备用的油纸伞来接魏璋。
青阳窘迫地将伞撑开,猫着腰诚惶诚恐地比了个请的手t势。
魏璋未有只言片语,疾步走进了雨中。
青阳紧赶慢赶,追上了魏璋的脚步。
至晚间,华灯初上时,魏璋才回到崇安堂。
雨稍小了些,但他今日从皇城去官府,来来回回身上早湿透了。
进门时,一身玄色披风滴了一路的水。
彼时,薛兰漪正坐在寝房的窗边提笔写字。
自苏茵告知她魏宣的事后,她心里乱糟糟的。
不得不说,人非圣贤。
即便理智告诉自己眼下情况是对魏宣好的,可一想到此时此刻有另一个女子陪在他床头,与他私语,与他憧憬将来,甚至筹备大婚,薛兰漪的心撕扯得疼。
偏生,她不能露出愁容。
昨夜魏璋已经警告过她要一如往常,若再伤春悲秋,只怕今晚又是一场暴风骤雨。
薛兰漪一想到那蛮横的模样,小腹还隐隐作痛。
她于是自己找了几本册子转移注意力。
悬腕握笔,心却不知去了何处。
一滴墨滴在纸上,晕花了。
薛兰漪忙用绣帕仔细擦拭。
一件湿透的披风赫然被抛在了低几上,结结实实压着她的书册。
薛兰漪猛地抬起头。
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她整个视线。
魏璋红色补服湿透,紧贴着躯体,本就健硕的胸口一起一伏,更显蓬勃之势。
发冠也湿透了,雨珠沿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流下,顺着下巴滴滴掉落,坠在薛兰漪的绣花鞋上。
他绷着脸,显然不快。
薛兰漪只当自己占了他的桌子碍了他的眼,赶紧把湿了的书册抽出,欲把低几腾出来给他用。
湿淋淋的腰带又压在了她手背上。
雨水透过指缝渗透了整本书,其上字迹晕开。
薛兰漪不知为何他一回来就变着法磋磨她。
心里本就郁郁的,不敢也懒得与他言语冲突,默默去收捡平铺在罗汉榻上另外四本书册。
官帽落了上来,打了个转,另外四本书也全湿了。
薛兰漪愤然张了张嘴,终究只是缄默着把话咽了回去,走到他面前,福身:“妾有不妥之处,还请国公爷明示。”
魏璋袭爵的圣旨已经传到府上了。
从今往后,他的青云路更上一层。
薛兰漪想要故友平安离开,想要伺机逃离,难上加难。
她必须忍,忍到他放松对她的警惕为止。
可她低眉敛目说出这话,魏璋不仅没有任何明示,反而面色更沉了。
薛兰漪膝盖屈得有些酸疼发抖。
魏璋视若无物,薛兰漪只得自个儿起了身,“妾伺候国公爷宽衣。”
指尖甫一碰到他的领口。
魏璋反手挥开了。
他动作很随意,但因骨节分明削瘦,宛如石头打在薛兰漪手上。
薛兰漪手背一阵钝痛,倒吸了口凉气。
魏璋则与她擦身而过,往屏风内沐浴去了。
他身上肃杀之气太沉,轻飘飘的薛兰漪被带得一个趔趄,扶着低几茫然立在原地。
青阳端着热水盆经过薛兰漪身边时,暗自挑起眼角看了眼屋外狂风暴雨。
薛兰漪今日心不在焉在屋里待了一整日,此时才发现院子里的积水快要没过脚腕了。
魏璋他没带斗笠,在外淋了一日的雨?
怪道……
薛兰漪担心他又要借题发挥,接过青阳手中的热水盆进了里间。
屏风里,水雾缭绕。
魏璋正立在衣桁前,背对她宽衣。
可能是被雨水贴在身上一整天的缘故,他后背被泡得隐隐发白了。
薛兰漪硬着头皮又走到他面前,替他宽解腰带。
魏璋捏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力道稍大,虎口如铁钳一般,颇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意味。
可她真不近他,他就会放过她吗?
薛兰漪知道不可能的。
“妾……妾送过的……”薛兰漪忍着疼,泠泠水目流转,往窗户缝隙看了眼。
回廊下挂着一顶满是雨水的斗笠。
“可能……妈妈眼花,与爷的马车错过了。”
魏璋目色微凝,随即溢出一丝讥诮。
他那马车上大喇喇挂着国公府的牌子,拉马车的更是西境回朝的战马。
盛京城中,绝无仅有。
况平日来来回回的路也就那么两条,岂能看岔?
斗笠分明是她刚才才挂在房檐下,想要敷衍了事的。
魏璋张了张嘴。
“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薛兰漪先一步开了口,“可我想了想,还是不想欺骗你。”
魏璋太过敏锐,她谎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察觉了。
薛兰漪不得不先发制人,另寻它路。
薛兰漪从他掌心中抽出一根手指,葱白柔软的指尖抚摸着他蕴着力量的虎口。
“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会尽快让自己变回原来薛兰漪的模样,可以吗?”
她仰起头来,目光灼灼望着他,“恢复记忆已经是不可逆的事实,我又不是圣人,没办法一夕之间把李昭阳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魏璋眸色一沉。
“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也是事实,我们有过三年,有过山盟海誓也同样是事实。”
魏璋的眉越蹙越紧,只是方才蕴着隐怒,此刻只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唇,看不到什么情绪。
薛兰漪继续道:“他们走的走,伤的伤,眼下只剩我们俩了,总归会回到原来的轨迹的。我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让自己回位而已。”
她主动拉着他的手贴近自己脸颊,绵柔的吐息喷洒在他手心,“半月,给我半月,若半月之后我再有任何错处,任凭国公裁决。”
两人隔着时而薄,时而浓的雾气对视。
她一双眼里盛着星辰,魏璋画过很多星辰,没有比这颗更亮的。
“郎君……”她在密闭的空间里,轻声唤他。
像羽毛轻抚过心尖。
魏璋呼吸轻滞,须臾,抽开手,“花言巧语无用。”
他将手负于身后,指腹无意识捻着掌心的温热。
“你倒不如说说今日薄侍主君之罪,当如何谢罪?”
薛兰漪一噎。
他果真睚眦必报,油盐不进!
明明他可以派人回来取斗笠,亦或是找同僚借斗笠,在街上买斗笠……
偌大京城难道少一顶他国公爷的斗笠不成?
何须非得等着她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