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公务繁重,国公府的账目还被某些人毁了,明明是内忧外患的局面。
魏璋不知何为没觉得气恼,反而手边公务处理得分外顺畅。
至三更,积压的事务都批阅完了。
魏璋才抬起头来,入目第一眼不是冷硬的黑漆家具,是对面姑娘俏丽的睡颜。
薛兰漪早就熬不住了,以手撑鬓,双目紧闭,头时不时地往下砸。
忽地,手臂脱力,一头扎进了砚台中。
魏璋下意识伸手,正托住她软糯的腮。
皮肤吹弹可破,似乎还有少许回弹,托在掌心的感觉出奇地美妙。
魏璋的手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捏,可能执笔太久指骨僵硬,未控制好力道。
薛兰漪的脸被捏得发红,柳眉拧起,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魏璋才看清原本被他托着的右脸上竟然全是墨汁,染了半边的白皙肌肤。
花猫儿似的。
魏璋无奈摇了摇头,总不能由着她将墨汁弄得他满身都是,于是起身,抽出她领口的绢帕帮她擦拭。
指尖挽帕,甫一触及到她脸上的墨汁。
魏璋忽而想起,往昔在国子监,她就时常坐在魏宣身后打瞌睡,还常手指尖尖地警告前排的兄弟俩,“你俩坐直些哦,若让夫子发现了我,有你俩好受。”
“学堂打瞌睡有失师生之礼。”右前方的魏璋扭过头,郑重提醒她。
她蓦地抓起蘸了墨的笔,对准了魏璋鼻尖,“再反驳,在你脸上画乌龟。”
“好了阿璋,漪漪昨夜照顾她娘亲没睡好,让她睡吧!落下的课晚些我给她补上就好。”魏宣搭着魏璋的肩头,示意他回过头挺直脊背。
“可……”魏璋瓮声瓮气,声音越来越小:“她没规矩,不成方圆。”
薛兰漪在后朝他吐舌头做鬼脸。
半个时辰后,魏璋再悄悄回头看。
薛兰漪握着笔睡熟了,脸上有只墨染的乌龟。
他趁着兄长没注意,也悄悄朝她吐舌头。
可惜薛兰漪看不到。
她甚至也不知道每次自己睡着,脸上都会被她自己画得脏兮兮的。
因为,每次还没等她醒,魏宣已经小心翼翼将她脸上的墨迹擦干净了。
魏璋次次陪在他们身旁,自是看到魏宣擦拭的时候有多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
每次擦干净,又仿佛成了什么大事,脸上满足的笑意甚浓。
魏璋从前不懂,魏宣一个武将出身何以这般耐得住性子。
而今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脸,本能地动作也轻了。
他将她脸颊、鼻梁上的墨一点点拭净,那张脸又恢复平日昳丽模样。
魏璋心底溢出涓涓细流,渐渐充盈了整个胸腔。
时辰不早,他抱着她回了寝房。
熄了灯,在四方帐幔里将她拥在怀中,下巴搁在她颈窝处,淡淡沉香盈满鼻息。
他以为今日诸事繁杂,会不得安寝,可睡得很好。
梦里,又浮现出她在他一臂之隔与他同提笔、同翻书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高大的身躯贴着她的脊背弓起来,与她最大程度相贴着。
翌日清晨,魏璋醒时,薛兰漪却不在他怀里,而是在床的另一头,怀里抱着只歪瓜裂枣尖嘴猴腮的丑兔子。
昨儿个夜里,她便总抱着丑兔子。
他抱着她,她抱着兔子。
魏璋怕丑兔子身上的跳蚤污了他的榻,给她丢出去好几次,她又不知不觉抱回了怀里。
魏璋坐起身,沉沉目色笼罩着薛兰漪。
薛兰漪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得喘不过气,睁开眼,魏璋绷着脸坐在榻的另一边。
“可是妾吵醒国公爷了?”
薛兰漪并没意识到自己为了只兔子,翻身到了床榻另一头。
魏璋也未有多言,起身往衣桁去。
薛兰漪瞧出他神色太好,整个人立刻紧绷起来,赶紧下榻替他更衣。
魏璋撑开手臂,由着她侍奉,只是眼睛时不时瞟着睡在他榻上的龅牙兔子。
薛兰漪头顶上的气息郁森森的。
她不敢看他,亦不敢说话,怕言多必失,只默默盼他早些离府才是。
她取了官服过来。
魏璋压了下手,“五日后府上要摆宴迎宾,此前均休沐。”
薛兰漪一怔。
这倒不像魏璋的作风。
从前即便老国公爷去世,他也不过守灵七日,立即就上朝了。
这五年风雨不阻,怎会因为袭爵宴就不理朝堂之事了?
薛兰漪不解,也懒得多问,只倍感压力。
他不上朝的话,薛兰漪就要与他时时刻刻面面相对,时时刻刻精神紧绷。
一时心上的阴云比窗外乌云还要深重。
但面上并不敢表现,给他更换了常服,便挽起得体的笑,“妾去准备早膳。”
她想脱离魏璋的气息,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腕,“账本可誊抄好了?”
自是没有的。
厚厚五本账册呢。
薛兰漪摇了摇头。
“那还不快去抄?岂有轻重倒置之理?”
说罢,魏璋松开她,负手往书房去了。
薛兰漪怔怔立在他身后。
那么多账册,不休不止也需五日才能誊录完成。
那么,魏璋休沐五日,她都得与他同处一室?
薛兰漪几不可见地t拧了下眉,不得不跟上。
临出门时,她又折返回去,将床榻收拾整齐,并将兔子轻手轻脚放在枕头上,给它盖了她的被子。
她当真极喜欢这兔子,光看着水汪汪的眼睛,眼中都不禁染了笑意,心情才略舒畅些。
魏璋路过窗户,发现薛兰漪并未跟上,而是坐在床头对着丑东西傻笑。
他眉头紧蹙。
低沉的气息很快穿透窗户。
薛兰漪回过头来,颀长的暗影投射在窗纸上,笼向她。
她笑意顿时凝固,赶紧提起裙摆跟了出来。
魏璋却不走了,负手立在原地,一直透过窗户缝隙盯着床榻,“你可知国公府有何忌讳?”
薛兰漪看他面容严肃,心道自己可能不知不觉犯了什么大忌,紧张地望着他。
他道:“先祖当年追随圣上攻入盛京,被围困于大荒山,五天五夜无水无食,后意外猎得一只野兔。”
前面的事薛兰漪是知道的,但倒没听过野兔的轶闻。
她竖着耳朵听。
魏璋肃声道:“先祖当初太过饥饿,狼吞虎咽,险些被兔骨割破喉咙而亡,故国公府不可出现兔子。”
“……”
有吗?
国公祖上战功赫赫,枭雄般的人物,能差点被兔子噎死?
薛兰漪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之前,你不也编了兔子……”
“你觉得,我会骗你?”
“……”薛兰漪觉得他没那么闲。
两人面对面僵持着。
轰隆——
天边忽地一道惊雷。
魏璋仰望天空,“你看,天象示劫,在警醒你。”
轰隆——
天边又一道惊雷。
蓝白色闪电直劈向魏璋。
魏璋巍然不动,薛兰漪却险些吓懵了,下意识躲到了魏璋身后。
魏璋瞥了眼腰侧诚惶诚恐的姑娘,“老祖宗很不高兴了,你可别连累我被劈。”
薛兰漪当真怕雷,也当真想不出魏璋有何理由杜撰哄骗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