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以野火蔓延之势在盛京传开。
经此一日发酵,他的名声恐怕大庸朝上下无人不晓,便连孩童口中歌谣也是赞颂他深明大义,力挽狂澜。
此事,于他擢升有益,于他官声更有益。
可魏璋并高兴不起来。
更不觉得那几个边境百姓的出现是巧合。
“青阳,查清楚传言从何处起了吗?”
边境百姓出现那一刻,魏璋已洞察有人在暗中推动舆论。
青阳这边也已焦头烂额查了一日,在窗外躬身禀报:“回爷的话,属下已查明孩童歌谣是顺着桦城、岩城……一路往南传播的。”
此传播路径与萧丞赴京路线全然一致。
也就是说,萧丞在入京路上就已经在传播他舍妾室,为百姓的传闻了。
如此一来,百姓已经笃信魏璋之义举。
所谓,捧高跌重。
他已经被架在高阁之上,若再拒绝和亲之事,民间舆论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倘若边境因为和亲失败,再次开战,那么魏璋将成为色欲熏心,为一己私利的奸臣。
大业未成,官声还是很重要的。
萧丞便是拿捏住了魏璋这一点。
魏璋记得六年前的萧丞虽战功赫赫,但匹夫之勇,没想到如今竟长了这般百转千回的心思。
魏璋缄默着,放下火折子。
灯只点了三盏,半明半灭。
沈惊澜见他凝眉思忖,立刻劝解道:“你无须管传言从何而起,只要放人,于你而言名利双收。
你心如明镜,应当知道怎么选最有利,何至于被一个女人左右,毁了……”
“我的事,无须t沈大人多言。”
魏璋不喜欢他这般指手画脚的模样,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青阳,送客。”
“魏云谏,你莫糊涂……”
其余同僚拦住了沈惊澜。
魏璋脸上的阴翳已经很重了。
如今他爵位官位加身,此番休沐回朝,势力更为人可比肩,谁能与他争个长短?
在他羽翼下,沈惊澜自知已经不可能再杀掉薛兰漪了,这才退而求其次,想让薛兰漪远赴他国。
可到底他也不敢一直激怒魏璋,只能循序渐进。
各人恭敬拱手,离开了。
门被带上。
吱呀呀作响。
今夜书房格外空旷,滞涩的余音久久不散。
魏璋面无表情,立于原地思忖良久,方淡淡道:“宽衣。”
从昨夜入宫到今日下朝,足足十二个时辰,几乎满朝文武都在为和亲之事争执辩驳。
满朝风雨让魏璋有些疲累,换了一身轻便宽松的寝服才略松快些。
“晚膳可备有红豆粥?”魏璋疲倦的声音落下来。
帮他系腰带的影七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正对上魏璋镇静的眼。
两人各自沉默,魏璋眼中浮现些许诧异。
俨然,全程他都未注意到是谁在为他宽衣。
此时,眉心隆起。
影七只当自己伺候不周,咽了口气道:“属下粗手粗脚的,爷恕罪。要不然属下叫旁人过来伺候爷,他在……”
“不必。”
魏璋孤身一人二十余载,难不成离了她无法过活了?
他自个儿在腰侧系了结,拂袖而去。
门来回轻晃。
影七怔在原地,望着魏璋怒气冲冲隐入夜色的身影,纳闷地挠了挠头。
国公爷这是跟哥吵架了?
为啥还没提到哥的名字,爷就脸色大变的?
搞不懂……
另一边,魏璋回寝房,沐浴过后,便上榻休息了。
昨夜疲累,熬了通宵。
可今夜时至二更,还是睡不着。
在榻上辗转了一番,看到了薛兰漪放在床榻内侧角落的丑兔子。
她很喜欢那兔子,后来跟他申请了几次,终究把兔子从衣箱里取出来,还给兔子做了小衣服、小红帽子。
帽子上有两个洞,正露出竖起的耳朵。
这个样子,倒比从前歪瓜裂枣的面容,可堪入目些。
魏璋无意识地取过兔子,把兔子放在内侧空落落的枕头上。
其上,沉香隐隐。
魏璋嗅着香气,方闭上眼睡着了。
混沌间,他习惯性地伸开右臂。
须臾,右臂上压了些重量。
他撩起眼皮。
姑娘枕在他手臂上,与他面对面,葇夷圈住他的腰。
魏璋蹙眉推了她,“别闹,明日还有要事!”
“明日就要行纳妾礼呀,我睡不着。”姑娘反而靠得更近,脸颊贴在他胸口上。
“云谏,你心跳得好快。”她一双澄澈的杏眼仰望他。
眨巴眨巴,好似天上的星星。
“其实,你心里也很期待明日你我大婚,对不对?”
“没有。”
“那你私心里是不是很喜欢被我抱着?”
“没有。”他声音更沉。
姑娘眸色暗了瞬,还是不服,瘪着嘴:“可为什么我每说一句话,你的心就跳得更快了?你明明就是喜欢我,为什么不……啊!”
魏璋蓦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将她在下面作乱的手拉出锦被,打量她指尖灼烫。
“你说为什么?”
他呼吸燥热,俯身吻下……
却空无一物。
魏璋俯视着冰冷冷的枕头,喘息不定,鬓角渗出汗来。
良久,混沌的视线渐渐清晰,他才坐起身来,挤了挤眉心。
他怎会做这样的梦?
他是不是真的被一个女人左右了?
魏璋深深吐纳,摆了摆头。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把薛兰漪送出去,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
他没必要为了薛兰漪跟整个朝堂、整个西齐对抗,他又不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蠢材。
何况,薛兰漪这般欺瞒主君,不思悔改,舍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盛京贵女如云,温婉娴淑者数不胜数,总有人能再合他心意的。
魏璋脑海中迅速闪过往昔说亲的世家贵女,彷如一本书不停地在脑中翻阅,越翻越快。
好似急着抓住什么。
至尾页,却又骤然出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青阳!”魏璋厉声一喝。
少有的狠厉让青阳眼皮一跳,疾步到窗外,诚惶诚恐,“爷,有何吩咐?”
魏璋的唇动了动,却未有什么话要说。
良久,吩咐道:“府上香火凋零,去请族老为本公相看一门婚事。”
“啊?”
青阳脱口而出。
但嗅到内里那位情绪甚浓,赶紧舌头打了个滚,应道:“属下明日一早就去办此事。”
“即刻,现在。”
“……”
什么亲说得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