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讶然望他。
魏璋感知到一双泠泠水眸,才回过神来,掀起眼眸,恰与她隔着红纱对视。
红色衣袖宛如大婚时的牵巾,牵连在两人之间。
两人就此,僵持良久。
薛兰漪铆足了力扯出了自己的衣袖。
“不知爷唤民女有何事吩咐?”
她退了半步。
魏璋的手落了空,僵硬的指骨轻碾了碾。
“坐。”
魏璋只沉甸甸吐出一个字。
他旁边并无其它位置可坐,只有他自个儿坐的那张罗汉榻,左手边虚空着。
这罗汉榻不是寝房旧物,不知道何时搬来的。
正红色,与她一身嫁衣颜色相类。
椅背和扶手上雕刻着缠枝并蒂莲纹。
榻很窄,两个人坐的话,几乎肩蹭着肩。
薛兰漪并不想在离开之时,还沾染他身上的气味。
她咬了咬唇,“爷如今身居高位,民女不敢比肩。”
“你也不差,要为人妻了。”
魏璋嘴角溢出一丝莫测的兴味,自衣袖中取出一份薛兰漪甚是眼熟的文书……
她的妾书!
薛兰漪瞳孔微缩,隐在袖子里的手紧扣掌心。
她以为他要拿这份妾书再钳制她。
可是,他径直将妾书递给了她。
“圣上说你温婉贤淑,宜室宜家,适宜为妻,从前倒是我看走了眼。”
薛兰漪不知他此话何意,定在原地。
他夹着妾书的中指和食指微抬,示意她自行处理此物:“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妾了。”
薛兰漪当然知道脱离了他,她便不必再给人做妾,何须他多言?
他又不是话多之人,突然郑重其事说出这种话,让人颇感忐忑。
但那封递到面前的妾书仿佛诱人的鱼饵,知道它可能是陷阱,但还是让人生出一种想要抓住,然后彻底撕毁的冲动。
撕掉这妾契,她与他就再无一丝瓜葛了。
她受了蛊惑,伸出手。
魏璋夹着妾书的指屈起。
文书从薛兰漪指腹划过。
她的手落了空,诧异望他。
他不动如山,只是侧目睇了眼身侧空位。
薛兰漪迟疑片刻,终究提起裙摆坐在了他的身边。
魏璋今日亦穿着华丽繁复的公服,玄色衣料上的金丝t螭纹与那凤纹竟十分匹配。
地面上映出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衣摆相接,肩头相蹭,她又盖着盖头。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旁的场景。
那个纳妾之夜,没有完成的场景。
“妾……妾书。”
一只手怯怯朝他伸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将妾书给了她。
那是一张轻飘飘的宣纸,几乎没什么重量。
薛兰漪指尖却为之一颤。
她还是觉得一切得来太过容易,有些不敢相信,展开妾书,一字一字读着,辨别查验真伪。
读得太过认真,所以微垂着头。
偏生盖头遮着她紧张的表情,从外头看,倒更像待嫁女子在等待郎君掀盖头时,垂眉敛目的羞怯。
魏璋眸色深了深,从善如流两指捏住了盖头边缘。
红色一角被掀开。
薛兰漪骤然见了光,惶恐地抬头,正对上魏璋如暗夜般的眸。
太近的距离,魏璋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滚烫的。
薛兰漪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
只把妾书紧张护在怀里,湿漉漉的双瞳防备盯着他,嘴唇不自觉微张着。
饱满的唇上涂着正红色唇脂,仿佛红樱,轻轻一咬便能沁出汁液来一般。
那样的艳丽,摄人心魄。
在这那一刻,魏璋终于明白了为何女子嫁人一定要穿红衣。
红妆配美人,宛如陈酿,三分浓烈,七分余韵绵长。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可能此生都忘不掉掀开盖头的这一瞬了。
他视线一瞬不瞬锁着喜帕下美人,锁着那两片早已属于他的红唇。
红唇如樱,那样艳丽饱满,他却从未见过它涂抹正红的模样。
他心里百感交集,俯身去含她的唇。
“你、你干什么?”
薛兰漪立刻避开了。
此时,迎亲队伍就在崇安堂外,而喜婆也在寝房外五十步而已。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他到底在做什么?
魏璋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此番他让她来寝房,确有些正事要交代她。
可方才她一身嫁衣推门走向他时,魏璋意识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譬如,让她认清楚一件事……
“回过头来。”
魏璋微凉的唇还在她颊边,那张冷峻的脸没有丝毫远离的意思。
两个人在一发之隔的距离,呼吸交织。
薛兰漪一双眼只慌张地紧盯窗外,“魏、魏璋,萧王爷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你也不想和亲之事功亏一篑吧?萧王爷他……”
“回头!”魏璋截断了她的话,这一次声音略厉。
今日良辰美景,他不想再把她弄哭,所以不曾步步紧逼。
可她,还未离开他半步,就满口拿旁的男人来压他。
她果真满心期待,要嫁出去。
哪怕是远赴他国,她也在所不惜吗?
魏璋冰封般的眸中生出裂纹,冰川之下,是噬人的深渊。
薛兰漪方意识到自己冲动口不择言了。
他连圣上都不惧,又怎会惧什么萧王爷?
这是国公府,是他的领地。
凶兽,不容旁人侵犯他的领地。
昏黄烛光中,她看到他眼里极复杂的情绪。
是愤怒,嫉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感。
那种失落感渐渐沉入眼底深处,而极强的攻击性却渐次浮出水面,越来越显化。
高大的身姿倾轧过来,暗影笼罩着她,仿佛能将人吞吃殆尽。
薛兰漪身体后倾,隐约嗅到了他呼吸间清冽的气息。
“你……你饮酒了?”
他素日里,是从来不沾染任何扰人心智之物的。
而且即便是怒,也不会轻易露出獠牙。
今日,他的情绪未免太过外放了。
“少、少饮酒。”薛兰漪呼吸起伏着,气息喷洒在他胸口处。
魏璋俯向她的身形微顿。
细且柔的话音穿透胸腔,让他生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似乎有很久、很久不曾听闻她过问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