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漪神色微凝,颔首道:“借婆婆吉言,但愿能与他真的分道扬镳。”
罢了。
许是薛兰漪在国公府的高压环境下待太久了,才会疑神疑鬼吧。
人都离府了,只要顺利往西境走,一切就算尘埃落定了。
西境……
想到这两个字,想到那个人,薛兰漪心口又一阵抽痛,摆了摆头。
“婆婆你呢?出府后打算去哪?”
“我跟着姑娘啊!”柳婆婆未有犹豫。
前几日,她被国公爷家法处置,险些死在柴房里。
幸而青阳大人心善,拦住了影七。
她这条命也算捡回来的,如今她也无旁的亲人,只姑娘待她好些。
“姑娘一人远赴异乡多孤单,婆子我陪着你。”
薛兰漪并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会与她不离不弃。
她有些意外,也很惊喜,嘴唇一开一合,竟不知说什么,口中的话没过脑袋脱口道:“婆婆不寻女儿了?”
说完,立刻察觉自己这话不妥。
柳婆婆的女儿据说许多年前被人贩子拐跑了,柳婆婆一直在寻她女儿来着。
提到此事,柳婆婆不免伤感。
三四年前的时候,她突然做了个噩梦,梦到女儿被吊死,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她心悸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就再没梦见过女儿了。
直到她被派去照顾薛兰漪,发现薛兰漪与她女儿差不多年岁,难免多出些亲切感。
如今相处三年,有了那日雨天里的依偎,更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感情。
与其漫无目的地四处寻女儿,倒不如跟着姑娘,也许天可怜见有所收获呢?
“我一个老婆子怎么都是活,倒是姑娘,你怎么办呢?”柳婆婆露出担忧之色。
担忧的自然是萧丞这尊杀神。
那日在国公府里,萧丞见着薛兰漪就敢动手动脚。
那么漫漫和亲路上,谁知道那变态会做什么?
薛兰漪心沉了下来。
恰喜轿也停了。
众人已经出了城门,一虎背熊腰的身影朝她走来,遮住了视线。
薛兰漪心头一凛,赶紧放下轿帘。
“王爷,咱们大庸的规矩,拜堂之前不可以见……”
“滚!”
萧丞一手推开了拦着的柳婆婆。
柳婆婆滚倒在地,萧丞大喇喇的脚步声落在轿前,一只长着浓密毛发的手伸进了帘子。
薛兰漪往后一仰,那只手正从脸颊处一滑而过。
萧丞摸到了一抹温软,面上露出舒爽的表情,深喘了一声,“这小脸儿都如此绵软,身子得多销魂啊?”
“啧,怪道魏国公舍不得放你走呢。”萧丞蓦地掀开帘子,“你和魏国公在他屋里说什么,说了足足一个时辰?”
一张生了刀疤的脸骤然放大在窗口,薛兰漪吓了一跳,往后仰倒,蜷缩在了喜轿角落。
萧丞嗅到了轿中一丝怪异的味道,隐约意识到什么,笑意一凝,双瞳渐渐布满血丝,“好你个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贱人!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老子的女人?老子弄死你!”
萧丞熊掌般的手蓦地挥向薛兰漪,席卷起一阵飓风。
光是呼啸的风薛兰漪都觉一阵头晕目眩。
啪!
车厢里响起钝击。
薛兰漪下意识闭上眼。
良久,预料中的钝痛没有到来。
她呼吸起伏着,睁开双眼。
一只手臂挡在了萧丞身前,来人一身玄衣劲装,持剑拦在窗前,“王爷,国公有令:在拜堂之前,王爷不可见姨娘,更不可蓄意接近。”
这护卫竟还公然称薛兰漪为“姨娘”!
萧丞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方才见薛兰漪那容色,分明刚承过雨露。
如今,连名分都还照着国公府旧例,魏璋想做什么?
“魏国公的手是否伸得太长了些?”萧丞一字字挤出牙缝。
“薛姨娘是国公府出来的人,国公爷理应负责到底,王爷不必客气。”
那护卫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萧丞去一旁交涉。
同时,默默放下了轿帘。
薛兰漪被重新藏进了一片静谧安稳之地。
薛兰漪却并未因此感到松快。
她知道这个护卫应该是魏璋的影卫。
如影随形的影。
当初,魏璋遭遇刺杀时,薛兰漪曾见过他身边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
他们都是追随魏璋从西境退下来的劲旅,身手了得,遇事沉着。
魏璋竟派了他的心腹影卫送亲,那就等于仍然把眼睛安在薛兰漪身上。
如此,她如何逃脱?
薛兰漪的心又坠入了另一方谷底。
喜轿被再次抬起,一路往西去。
路上,萧丞未再滋事,且走得格外急,星夜赶路,堪比行军。
一路到了汜水关,眼见黄河口另一端暴雨将袭,队伍才停下来。
众人在汜水关驿站歇脚。
薛兰漪坐在轿子里上下颠簸了一整日,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便托了病,连晚膳也没用,回客房休息去了。
这驿站处于荒凉之地,周围群山峻岭,不见人烟。
薛兰漪趴在二层楼的窗台上,便清晰可见远方连绵山脉,飞鸟走兽。
屋外雨势渐大。
头顶传来雄鹰鸣叫。
大庸腹地何来西境雄鹰?
薛兰漪抬头,如墨夜幕中一黑影掠过,隐没进雨雾中,无踪了。
“鹰飞得这般低,怕是马上要暴雨肆虐了。”
“姑娘还会看天象呢?”柳婆婆从后给薛兰漪披了件披风,又见窗台上薛兰漪用烧成碳的树枝画的地图。
虽无宣纸和毛笔,地图略显潦草。
但今日从盛京到汜水关经过的山河湖泊,基本全被薛兰漪画下来了。
要知道薛兰漪今日在喜轿中,不曾露头观察四周,竟比柳婆婆这个一路走过来的人记得更清楚。
“姑娘还会听声辨位,会画地形图呢?”柳婆婆不禁投来赞赏之色。
薛兰漪窘迫地摇了摇头,“算不得会,只学了个皮毛,是……”
是魏宣。
魏宣自小痴迷兵法,她同他耳濡目染,自也学了些。
薛兰漪不愿多想那名字,探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将窗户关上。
轻敲着窗台上被她画了圈的位置,给了柳婆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打算逃走这件事,自然没法瞒着柳婆婆。
今日她在喜轿上思来想去,在汜水关附近找机会逃脱是最好的时机。
汜水关脱离魏璋的手心,又还未进入萧丞势力范围内,算是夹缝求生。
且此地地貌复杂,只要给她一盏茶的空档,她就有可能藏匿进山峦峡谷中。
届时,又逢暴雨袭击,迎亲队伍只有不到百人,想找她并不那么容易。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薛兰漪被萧丞和魏璋两方人盯着,怎么才能逃脱众人的视线呢?
萧丞这么火急火燎往西齐赶,只怕暴雨稍弱就会继续行进,留给她的时间顶多今明两日。
越想头脑越疼,薛兰漪揉了揉鬓角。
“姑娘不如先洗个热水澡吧,好歹舒缓舒缓,也许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柳婆婆自是看到了薛兰漪脖颈和手腕上的紫色淤青。
这种伤势,她一点不陌生。
姑娘今t日又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