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魏璋垂眉略扫一眼,便知她还不肯安分,要去沈惊澜面前诉苦。
“圣上若真的很闲,臣倒给圣上找了些乐子。”
话音落,锦衣卫抬着厚厚一摞书册放在穆清云眼前。
穆清云从前认不得几个字的,来皇宫之后,都是魏璋送些四书五经、《贞观政要》之类给她学。
而今,放在她眼前的,却不再是帝王之术,而是诏狱的底簿、刑部的卷宗……
书页被风翻开,一页页皆写着“沈惊澜”的名字。
其上列着满纸杀人放火,卖官鬻爵之罪证与罪状。
阿澜怎么会做这种事?
穆清云瞳孔骤然放大,攥着魏璋衣摆的手更紧,“你、你想诬陷他!你为什么要诬陷他?你不得好死!”
魏璋眼中溢出一丝鄙夷,一脚踹开了这愚不可及之物,提步而去了。
青阳紧随其后,回望了眼还躺在上絮絮自语的穆清云,轻叹了口气。
主子从前找这两人,扶持他们,就是看中这穆清云单纯,沈惊澜一腔孤勇。
这些年,沈惊澜为了保住穆清云的皇位和性命,可没少做有违律法的勾当。
这桩桩件件,罪证确凿,主子都给他记着呢。
从前这两人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如今真生出了成龙成凤的心思,魏璋自不可能让他们继续跳梁。
“让影七看着她,吊着她一口气,现在还没到她殡天的时候。”魏璋抬了下手。
青阳躬身应“喏!”,心中亦是一惊。
显然,主子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那两颗不大聪明的垫脚石了。
主子,恐打算扶持更合心意的对象上位。
会是谁呢?
青阳不敢枉自揣测,抹了把冷汗,跟上魏璋步伐,“只是爷今日给圣上喝了那伤底子的汤药,沈惊澜那边会不会有异议?会不会趁着爷不再京中,肆意妄为?”
“穆清云会闭嘴的。”
这一点,魏璋倒不担心。
穆清云此人虽然不聪明,但对沈惊澜却死心塌地。
眼下明知自己服了慢性毒,日子所剩无几,怎敢告诉沈惊澜,刺激沈惊澜来与魏璋对峙?
别忘了,沈惊澜此人的罪状罄竹难书,即便他真有本事与魏璋玉石俱焚。
粉身碎骨最重的,也还是沈惊澜。
穆清云怎舍得?
反倒现在她命不久矣,一对苦命鸳鸯诉衷肠的时间都不够,自没闲暇再生什么枝节。
魏璋拢了拢披风,眼中如荒漠,满是肃杀之气。
主仆一前一后走出养心殿,至太和殿丹墀,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六部三司的重臣三三两两立于丹墀中,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魏璋打算亲自赴西境之事已经传开。
原本,众臣正为谁去与西齐交接城池一事为难。
毕竟此番西齐折损萧丞一大将,谁都怕西齐归还城池是假,借机发难是真。
必得去一位颇有分量运筹帷幄的使臣才好。
如今魏璋肯亲身前去,一切迎刃而解。
有好事者见魏璋端然而来,忙猫着腰,谄媚迎了上去,“大人不辞辛苦,远赴西境,为民谋福,真是百姓之福啊!”
“说来,大人此番不费一兵一卒取回城池,西境百姓都感激不尽,盼着您去呐。”
……
百官纷纷叉手以礼。
他们虽是奉承之言,但也所言非虚。
先前魏璋舍妾室,平息战乱,后又四两拨千斤处理掉萧丞死于境内之事,还收回城池,使得西境免于纷争。
西境百姓对魏璋自是心怀感激。
有民声在,魏璋去西境抓人应会顺遂很多。
青阳如是想着。
魏璋脸上倒没什么大波澜,与各人叉手回礼,“为国为民,无所谓辛苦。”
话音温润,犀利的眸却在扫视围过来的大臣。
六部三司重要职位都放了魏璋的人,魏璋短暂离开半月,并无大碍。
不过,还是总有些磕磕绊绊的小石子,意图在他未留意的盲区翻出些浪花来。
魏璋双目微眯,沉静的目光锁定了人群外围的裴修远。
裴修远也同时隔着人群看到了他,瞳孔微缩。
魏璋显然已经察觉他对他隐瞒了一些事。
譬如飞去西齐的猎鹰。
譬如闭关不见的魏宣。
若非裴修远隐去这些关键信息不报,魏宣又怎能顺利抵京,带走了薛兰漪?
魏璋眸色稍沉,穿越纷嚷人群,径直朝他走来。
裴修远顿了两息,上前折腰以礼,“魏大人此去一路顺风。”
“裴侯爷也擅自保重。”魏璋回了礼,话音寻常,听不出任何波澜。
待到裴修远抬起头,魏璋方道:“裴大人治水有功,圣上颇为赞赏,有意升大人为滇南总督,绥抚远疆。圣上体谅大人刚为人父,特许大人带妻儿一同前去,恭贺大人。”
裴修远勾在嘴角的笑意微凝,神色僵硬了。
魏璋未有多言,颔首而去。
擦肩而过时,繁复的蟒袍蹭到了裴修远略显单薄的红色补服。
裴修远踉跄了半步,同僚友人忙上前相扶,“这分明是明升暗降,发配边疆,还让修远你带着妻儿去,岂不是终生不可归的意思?”
裴修远怔然立在原地,抬了下手示意噤声。
于他来说,贬官、发配边疆都不是要事。
偏生,魏璋让他去滇南总督。
总督府曾是他那小青梅郑芝兰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魏璋却要让他带着如t今的妻儿,住在故人之所。
当真,杀人诛心。
裴修远遥遥望着魏璋冷硬的背影,紧捻着手中菩提,良久,终是一声“走吧。”
无论如何,他之所愿,理应达成了。
也罢。
裴修远摇了摇头,僵硬神色忽化作一抹释然的笑。
这不知所谓的笑,恰被回过头的青阳看在眼里,懵然皱眉,“爷不是说裴侯是咱们的人吗?他怎又想不开,帮着大公子隐瞒行踪呢?”
要知道以国公府如今的势头,裴修远在魏璋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害的可是他裴府全族。
魏璋不以为然摇了摇头,“他不是想不开,也不是为了帮老大,而是为了他那早死的青梅。”
也就是郑芝兰。
原本,郑芝兰也是世家之女,与裴修远两小无猜,门当户对。
到了及笄之年,两人谈婚论嫁前夕,先太子党突然开始推行爵位代降制。
郑家爵位被夺,郑父当夜就气死了,家族一夕之间一落千丈。
两人门第也就此拉开,郑芝兰好好一个嫡妻,变成了妾室。
后被裴修远如今的正妻羞辱磋磨至死。
一对金童玉女,至此阴阳两隔。
裴修远自是狠毒了以魏宣、薛兰漪为代表的新政党。
故而,才愿意和魏璋合作,给魏璋做眼线,帮魏璋铲除先太子党。
至于,他为什么隐瞒魏宣的行踪,无非是想激化魏璋和魏宣之间的矛盾。
魏宣一旦入京带走魏璋的人,兄弟俩必彻底决裂。
如此,裴修远就可借魏璋之手,为郑芝兰报仇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
魏璋自是不会放过夺人的魏宣。
但同样的,他也不喜欢被人摆布。
裴修远既为了故人,连身家性命都不顾。
那就让他日日对着故人故居,肝肠寸断吧。
在故人房中,与新人同床共枕,养儿育女,会很伤吗?
魏璋嘴角溢出一丝玩味,踱步往玄武门外去了。
他没发现,今日他一连处置两个人的手段与往常大不相同。
青阳却瞧出来了。
往常主子惩治旁人,要么让其家破人亡,要么让其身败名裂。
今日不管是对穆清云,还是对裴修远,皆是情爱屠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