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魏宣虽得蒙罗大夫治好了眼睛。
但同时,罗大夫又从他体内意外发现了会损伤筋骨的慢性毒。
此毒阴狠,日积月累地蚀人心性。
到了夜里毒性复发时,会生肝胆俱裂之痛,需得运功压制。
此事,穆清泓知,月娘知,但薛兰漪不知。
所以方才,他不与薛兰漪同住,除了考虑她的名声,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如今厮狼狈的模样。
这毒罗大夫都没法解,又何苦让她操无谓的心呢?
好在,只要不动武的话,此毒不会极速蔓延。
他死不了。
他还可以陪她到老的。
魏宣拍了拍穆清泓的肩膀,“小声点儿,莫要折腾出动静叫你姐听到,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穆清泓颤抖的手继续擦着魏宣衣襟上的血。
倒真奇怪了。
这毒深藏体内两个月,魏宣都不知道何时下的,是谁下的。
跟穆清泓更是毫无关系,他道哪门子歉?
魏宣看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嘴里呢喃声越来越大。
坚实的掌握住穆清泓的手腕,“你听好,我没事,不要让姐姐担心!”
魏宣稳如泰山,穆清泓却如那即将彻底崩塌的山石,神思恍惚的。
魏宣微俯下身,深深直视着穆清泓的眼睛。
“阿泓,姐姐穿了两次嫁衣,次次皆是苦楚。我想补给她一场完美无瑕的婚礼,你帮我一起,行吗?”
魏宣的目光那样坚定,不容置喙,却又极尽渴求和恭谦。
穆泓清自下而上望着他,神色终于镇定下来。
与他静默对视了片刻。
穆清泓没答话,咽下了“对不起”三个字。
他错开目光,压低了声音,“我不找大夫了,我给哥打水洗把脸吧?”
魏宣见他恢复镇静了,方放开了他的手,转而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小子啊。”
这六年,穆清泓也经历了生生死死,大风大浪,沉稳了许多。
不知今日怎的,一会儿跳脱得不行,一会儿又惶恐得不行。
魏宣以为,他大概是觉得魏宣身子不行,以后保护不了他们了,所以心有不安吧。
“你安心吧!此地不仅地形隐秘,我还设了颇多机关,外人绝无可能闯进来,好生跟月娘过日子,其他的有我。”
魏宣挺直着脊背,如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峦,一息尚存,就会为所爱之人挡风遮雨的。
怪道姐姐念念不忘。
“姐夫。”
穆清泓突然叫了一声。
魏宣一怔,失笑道:“你不怕你姐揍你?”
“反正,不管这辈子下辈子,我只认宣哥这个姐夫。”少年扬起下巴。
两人对望,各自笑了。
魏宣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红红的,“去打水吧你,小声点。”
“行~”
穆清泓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
打开一个门缝,正见对面窗户里来回踱步的女子身影。
姐姐也很紧张,很期待和宣哥真正做夫妻吧?
穆清泓记得月娘嫁给他前一晚,也是这样辗转难眠,踱步不止的。
他笑意微滞,侧过头来,“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哥为了姐姐骗过西齐,违背与西齐的君子之诺,哥不后悔吗?”
魏宣是个顶天立地,最讲义气的好男儿。
而今为了救薛兰漪,先答应为西齐效劳。
借了西齐之力后,又违背誓言,逃窜进深山。
将来,史书上必添一笔。
纵然哥功勋卓著,背信弃诺的小人之名是逃不掉了。
“不介意吗?不后悔吗?”
魏宣神色微凝。
千古骂名,当然会介怀。
不过……
“于我而言,万千功名不及你姐喜乐安康。”
魏宣说话的时候,眉眼间道不尽的温柔。
要多爱一个人,才会只要提起她就会笑呢?
穆清泓紧扣着门闩,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也笑了。
“宣哥今晚会去陪姐姐的吧?”
“你今日怎么了?”
怪怪的。
魏宣没回答他的问题,不过穆清泓知道宣哥是说一不二的人。
他方才既然答应了阿姐,定然会去相陪的。
穆清泓嘴角张了又合,半晌,道:“宣哥……早些去,莫让我姐空等一场,徒留遗憾。”
最后四个字,声音极小。
被关门的声音掩盖了。
滞涩的开关门声却传到了对面屋子里。
薛兰漪脚步一滞,立刻转头,疾步上榻,背对着门躺下。
双目紧闭,眉头也因紧张越拧越紧。
此地房间简陋,不分内外间,让魏宣进屋,他们就只能同榻而卧。
她是要背对着他,还是面对着他?
是各睡各的枕头,还是同枕而眠?
会不会发生些别的事?
薛兰漪脑海里千头百绪。
她心里清楚,这些日子魏宣一直在小心翼翼保护她的自尊。
所以,即便他与她同处一室,他也只会与她远远隔开着睡。
可是,他们马上要做夫妻了。
如果她不主动,他约莫不会敢主动靠近的,就算明日洞房花烛夜,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可若她太主动,会不会显得轻浮?
薛兰漪来回琢磨着,最终,她将床榻右侧准备的新枕头塞进了枕箱中。
本就不太宽敞的榻上,只留了一个枕头。
薛兰漪往右侧躺了躺,左侧留给他。
阿宣是不会觉得她轻浮的。
他们也该更近一步了。
薛兰漪深深吐纳,枕在颊边的手握成了拳头,静候着屋外的动静。
她依稀听到了对面厨房开门的声音,脚步走动的声音。
他离她越来越近,近在咫尺。
屋外却无端起了一阵夜风,脚步声被吹散了。
万物静默下来。
薛兰漪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也松懈下来。
旋即,胸腔被一阵空虚淹没。
已经三更了,魏宣还没来,他今晚不会来陪她了吗?
是她太着急了吗?
薛兰漪不知何时变得欲求不满了,想要一个男人更深的拥抱,更浓的吻。
如果他不来,她会失望。
四方帐幔里,薛兰漪低垂下长睫,瘪着嘴。
此时,一阵风将门吹开了。
阴冷的夜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也吹得薛兰漪脊背发凉。
她欲起身关门。
一个高大如山的身影徐徐走来,挡在了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