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赶紧拦在兄长面前。
国公爷向来说一不二,哪容得旁人说三道四?
而且影七很赞同爷的想法,“大哥只瞧这孩子可怜,却不为咱们世子、咱们夫人想想?
爷如此警觉,千防万防,还险些被那姓穆害了咱们世子和夫人的性命。
此仇不重拳清算,将来人人都觉得咱们爷好欺负,岂不谁人都敢来禧翠宫闹事?”
影七愤愤不平,上前将襁褓一裹,捂住那婴孩,抱了起来,“此事哥不肯做属下来做,属下不仅做,还要把孩子尸骨丢到穆清泓夫妻面前,叫他们老实!”
影七啐了一口,往外去了。
魏璋未语,也未阻止,久久盯着摇晃的空竹篮。
孩童笑声远去。
他眸子低垂,敛回。
忽地,腰肢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咿呀呀——”
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魏璋才发现玉佩的流苏被那婴孩抓住了。
孩童臂弯白胖且短,手劲却大,扯着他的玉佩不停摇晃,魏璋的腰带都松垮了。
孩童却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具,笑得眉眼弯成了一道缝,对着魏璋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婴儿身上天生的奶香味暖暖的,盈入鼻息,非常……
魏璋喉头滚了滚,随即绷下脸,“很腥,还不抱走?”
“喏!”影七慌忙扯开婴孩的手,抱着孩子往外跑。
许是抽离得太快,流苏划破了婴孩的手,鹅黄色流苏染了丝丝鲜红,在魏璋腰间随风轻扬。
这绦子还是前些日子,他堵在薛兰漪眼前,让她给他打的。
她边在他腰间打如意结,边嗔说他:身上总这么阴沉沉的,总要有点靓丽的颜色,将来孩儿才喜欢你。
鹅黄色在眼前飘扬,太过热烈。
魏璋被晃了下眼,也晃了神,“影七……”
沉默半晌,他道:“让青阳去。”
已经走到门口的影七顿步,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爷,咱兄弟谁去不一样?哥不是还要去应付道贺的群臣么?”
“我说,让青阳去。”魏璋又重复了一遍,黑压压的背影,满是不容置喙。
“这……”
影七还想说什么,青阳意味深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兄弟悄无声息离开了。
婴孩声渐行渐远,至无声。
天边轰然响起一声惊雷。
廊下,艰涩踱步的薛兰漪惊得一个踉跄。
周钰赶紧扶住了她,“先歇歇吧。”
到底昨夜才生产,薛兰漪的身子还羸弱得紧,从寝宫到婴孩房要绕过拱桥和回廊,对她来说是一条漫长的路。
走走停停,快要一炷香的功夫了。
到最后越接近婴孩房,反而听不到孩子啼哭。
薛兰漪心里莫名地恐慌,压了下手示意不必停,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着,“许是、许是魏璋又冷着脸吓唬孩儿,吓得孩子连哭都不敢。当爹的人了还这般不近人情,我得去说说他……”
她一边走,手中拨浪鼓一边发出清脆的鼓点,很是欢快。
忽地,一道黑影从身后来,如疾风擦肩而过。
嘭——
薛兰漪手中的拨浪鼓被撞掉了。
小鼓摔在石头上,四分五裂。
薛兰漪赶紧蹲身去捡,另一只手也同时伸过来捡,“夫人受不得风,怎此时出门了?”
薛兰漪没理影七,慌乱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此刻,天边乌云滚滚,妖风四起。
要下大雨了。
她亲手做的小鼓被吹得四散,她快要抓不住。
她一时心切,伸手捡碎片时,跌在了地上。
影七赶紧扶住她,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影七身上扑面吹来。
薛兰漪有些作呕,无意识往他怀里看。
风沙大,迷人眼,她被吹得看不清面前的人,可却一眼看到一抹刺眼的红。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又一寸寸紧缩,一瞬不瞬望着影七掖在腋下的包裹。
红色的绒布上绣着百子图,是薛兰漪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而今被什么红色的液体染花了胖娃娃的笑脸。
风吹得她瞪大的眼睛流泪,她丝毫不眨眼,唇角翕动扯了扯:“这、这是……”
“这……”
影七面色一僵,“一嬷嬷偷的包袱,我、我哥让我拿着赃物跟主子汇报来着,夫人,我先走了!”
怎么可能是包袱?
那是薛兰漪给孩子做的襁褓!
见他要走,薛兰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包袱的一角。
红色襁褓飘摇而下,比襁褓更先坠落的是几根连皮带肉的骨头,砸在青石板上,砸在薛兰漪裙边,满目殷红。
薛兰漪定定盯着那成人形的骷髅,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股一股从身体里涌出……
“啊!”
阵阵闷雷中,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响彻云霄。
婴孩房的静谧被打破。
魏璋依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眼皮一跳,破门而出。
隔着茫茫雨幕,他看到游廊下的女子一袭白衣,抱着白骨,仰天嘶吼。
一声又一声,没有言语,只是凭着本能嘶哑出声。
悠悠长空,电闪雷鸣,却没什么声音比此更凄厉,更痛彻心扉。
“漪漪!”
魏璋慌了,冲入雨幕,被廊凳绊了下,堪堪跌倒在薛兰漪身边。
他的手触到地上一片温热,这才看清她的裙摆被血濡湿,越来越红。
血自裙下蜿蜒而流,顺着砖缝没入魏璋指缝。
“漪漪,你听我说……”
魏璋腿软得站不来,忙将薛兰漪抱进怀里,紧紧抱着,“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的孩子好t好的,好好的在撷芳殿,别怕,别怕……”魏璋如此笃定。
他越笃定,薛兰漪眼中的泪越止不住。
她仰靠在魏璋臂弯的脸如死灰,泪也渐渐从悲痛变得机械。
看不到恨看不到痛,只是流。
她的孩子,被魏璋杀了,尸骨无存。
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是不是被分食剔骨前还咯咯笑呢?
是不是在魏璋杀他前,他还满怀期待求爹爹抱?
薛兰漪布满血丝的眼缓缓地剜向魏璋。
像一柄利刃插进他胸口。
他很久没见过她这种眼神了,他心生出前所未有的害怕,一把抓住周钰衣领,将人拽倒在薛兰漪面前,“快救!”
周钰猛地往前一摔,跌在薛兰漪面前,眼前堪堪是薛兰漪紧抱的枯骨。
那是小世子的尸骨啊。
如果说魏璋是凶手,他和薛兰漪就是帮凶。
他们一起杀了尚在襁褓的漪漪的骨血。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周钰慌得手指打颤,取出银针,翻看薛兰漪的眼白。
薛兰漪的眼彷如将要燃尽的蜡烛,光亮一寸寸暗淡下去。
她可以强迫自己去喜欢一个不那么爱的人,但她不能和一个杀亲身骨肉的凶手生活在一块。
这间囚笼,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适应了。
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啊。
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烧净了最后一滴情绪,不再向生了。
周钰取出的针也顿住。
片刻,银针悄然插回针包中。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