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漪正斜倚在榻上喝药。
内室珠帘随风轻动,折射的光点环绕在她周围。
像满天萤火虫,道不尽的恬静。
魏璋褪了披风,挑帘而入。
薛兰漪立刻躺下,背对着他将被子拉过头顶。
魏璋尴尬杵在榻边。
“姑娘喝了药,身子已无碍了,只是……”
柳婆婆赶紧解围,暗自指了指耳垂。
方才危机关头,薛兰漪自是以他的性命为重。
可现下细品,想到魏璋和元懿之间的事,心里还是不舒服。
魏璋抬手屏退下人,撩开衣摆坐在榻边。
薛兰漪也不理他,无端端生出些小姑娘脾性。
不过,魏璋今日心情尚可,耐着性子道:“元懿其心可诛,我已经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薛兰漪还是不想说话。
魏璋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她那对南珠耳环里是什么,何苦还要闹?”
薛兰漪听柳婆婆讲了个大概,说是外面都在传:魏璋顺着元懿追踪到大荒山,掘出了一众乱臣贼子。
所以,魏璋送给元懿的那对耳环里放置的必然是用以追踪的粉末。
饿狼嗜杀成性,若非魏璋提前给了薛兰漪雪松粉,她也早和刺客死在一块了。
这是朝堂博弈,总归事出有因。
薛兰漪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那世子还娶她吗?”
魏璋觉得她不是会问出这种傻话的人,轻笑出了声。
薛兰漪才又瓮声瓮气问出自己真实想问的问题,“那……你会娶妻吗?”
“自然。”
他身在权力中心,不可能永远内外兼顾,自是要娶妻掌管内宅的。
他并不瞒她。
薛兰漪其实也知道答案,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时,面上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
在期待什么呢,这世间哪有人会放弃爵位,放弃青云路,娶一个罪奴。
她“哦”了一声,长睫低垂下去。
魏璋捏住了她的下巴。
薛兰漪撇头避开。
魏璋指腹收紧,“眼下并无合意人选,想这些没发生的事作甚?”
是啊,薛兰漪的路太窄了,从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咬了咬唇,“眼下没有合意之人,是因为眼下只喜欢我吗?”
魏璋眸色微滞。
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子会问出如此直白的问题。
“莫要再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他收回手。
薛兰漪反握住了他。
这个问题对薛兰漪很重要。
如果他注定无法娶她,那么她要他确切的心意。
“云谏,我只想听你亲口说一声:你喜欢我。”
其实,她能感受到他是喜欢她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开口。
他好像很抗拒誓言,更抗拒交心。
便是此时她灼灼目光望向他,他亦是不语。
许久,起身道:“你随我来。”
他理了下衣袍,方想起大夫嘱咐薛兰漪要好生养伤,今日最好不能下地。
他t俯身抱起她,坐到了书桌前。
桌面上铺着一张红纸妾书。
上面照旧密密麻麻写着“一纸婚书,百年契阔”、“既盟金石,永缔丝萝”……
应该不是出自他手,他这样缜密的人不可能把妾书写成婚书。
约摸是哪个族老写的,但他署了名,左边空出的位置是给薛兰漪署名的。
“上次纳妾礼未行完,我打算明日把此事办完,你以为呢?”
他还是没直面薛兰漪的问题,但极少地征求了薛兰漪的意见。
或许这份妾书就是他的态度吧。
薛兰漪到底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沉吟了片刻,指着最后一行“为妾者须终身侍奉主君身侧”。
“妾书我可以签,不过,这里想改改……”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我想改成:若有朝一日君有两意,妾可自行离去。主君须还妾卖身契,从此一别两宽,互不相干,绝无反悔。可以吗?”
经过元懿一事,薛兰漪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可以不在意名分陪在魏璋身边,但前提是魏璋身边没有旁人,魏璋对她全心全意。
若然要她与人共侍一夫,她做不到。
她以为魏璋会反驳。
但魏璋没有,淡淡应了声“好”。
于魏璋而言,太深的牵绊本就是累赘。
如今她想跟着他,他亦觉得她在身边解闷儿甚是不错,那就伴在一处。
若将来她无意了,他亦乏了,他也不会强行捆绑着她。
他没必要也不喜欢浪费多余的精力。
魏璋提笔改了妾书,又将笔墨拿近些,放到了她手边。
这妾书只要过了官府,每字每句都受大庸律法保护。
目前来说,这是薛兰漪最好的选择了。
彼此喜欢时,就好生在一起;彼此生了异心,就一刀两断。
她还能拿回户籍和卖身契,也还不错。
薛兰漪扯了扯唇,提笔悬腕。
只是手臂受了伤,抖得厉害,落不了笔。
魏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写名字。
他未着狐裘,只穿着轻薄的氅衣,薛兰漪侧坐在他腿上,清晰地感受到他臂膀坚实的力量。
暖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倾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共执一笔,临摹着一个“漪”字。
窗外鸟语花香,岁月静好。
至少此刻,他们像无数寻常爱侣一样,寻着闺房之乐。
若是一直这样无人打扰就好了。
薛兰漪的心思慢慢从笔尖挪开,侧目看向他流畅的下颚线。
“云谏,大公子和那些刺客为何要算计你?”在落下最后一笔前,她突然问。
第23章
魏璋的目光停在妾书上,眉心微蹙,“问这些作甚?”
他平日里很不喜欢旁人太多过问他的事,这一点薛兰漪很清楚。
可薛兰漪心有疑惑,大公子看着那般慈善,为何会针对他俩?
她亦觉得现在她和魏璋的心已经靠得很近了,没必要拐弯抹角暗自揣度。
“我只是想更懂你。”她的脸贴近魏璋心口,如兰气息透过衣料,堪堪喷洒在胸腔处。
魏璋回眸望她,她窝在他怀里十分诚恳地举手起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怕他不肯说,又信誓旦旦道:“要不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做交换,如此我们相互保守秘密,你就不用担心秘密泄露了呀。”
魏璋觉得好笑。
想要防止信息泄露,他有的是更简单更安全的法子,哪用得着这种虚无缥缈的誓言?
许是誓言过于滑稽,他搁了笔,难得闲适地仰靠着椅背,“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幼时有人送给兄长一处宝藏,本该他入洞穴取宝的,不过昭阳郡主不喜欢他弄得满身脏。
于是,我就替他入穴,遗憾的是洞穴里没有珠宝,只有蓄势以待的豺狼虎豹。
我就把那些个魑魅魍魉都杀了,断了他们的舌。
杀业太多,报复的人就多,这很正常。”
他了了几字,云淡风轻。
可薛兰漪以为一个孩子遇到豺狼虎豹,第一反应是逃,是呼救,而不是争斗。
除非逃生之路被人堵死了,或者外面的人不肯施救,才不得不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