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浮现出薛兰漪鬓边香汗淋漓,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喘息的模样。
又浮现出她双目盈泪,求助般望着他的眼神。
这般美景本该他独自欣赏。
她是他的女人,他从前最忌讳她对旁人起心思。
而经历此番,他意识到他更难以容忍的是旁人对她起心思。
他的人,旁人不可碰不该想。
他指的是任何人。
魏璋沉郁的眼中仿佛织就了一张巨网,欲要把她捆缚、独占。
“世子,好歹带两个婆子丫鬟伺候,把姨娘抬回来。”
青阳见魏璋发髻挂满水珠,玄衣湿透贴着精壮的肩头,实属也担心主子的康健。
青阳将伞撑在魏璋头顶,“世子不撑伞,岂不淋坏了姨娘?”
魏璋脚步顿住,若有所思滞了须臾,微眯双眼望向墙角,“你方才说什么?”
“姨、姨娘淋不得雨?
找、找几个人把姨娘抬回来?”
青阳见魏璋面色沉肃,顺他的目光看去。
院墙附近的歪脖子树下印着不少泥巴脚印。
有莽鞋印,也有姑娘绣花鞋的小巧印迹,俨然三个醉汉翻墙进来,和姨娘有过一番追逐。
姨娘那般瘦弱,何况受了雷雨惊吓,被他们制服带走是常理之中。
“世子有何疑问?”
“疏影堂确定都搜查过了?”
青阳听世子的意思是怀疑姨娘还在院子里。
这不可能!
青阳笃定道:“院子里属下亲自带人搜过,库房柴房都搜了……”
“再搜。”
魏璋的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若醉汉们真的把薛兰漪抬出院子,为何离开时的脚印和爬进墙时的脚印一样浅?
薛兰漪好歹是有些重量的,抬她的人脚印不可能不下陷。
所以,薛兰漪可能还藏在疏影堂的某个角落,没被人掳走。
“鸡窝狗洞,越隐蔽越不可能的地方越要搜。”
薛兰漪是避难躲起来的,只怕不会躲在寻常的地方。
青阳于是带着人将院里的鸡窝狗洞都翻了一遍。
小小四方院落,二三十个人来回地翻找,一无所获。
天边仍雷鸣不止,蓝白色的光在魏璋眼前炸开。
他忽地想到什么,调转步伐往皂角树下去。
这棵皂角树扎根百年,周边的杂草过膝,依附着不少纵横交错的藤蔓。
魏璋走到树干下,拨开枝丫。
交叠的树叶缝隙中,一双湿漉漉的眸堪堪与他对视。
薛兰漪正双臂环膝,小小一只蜷缩着,刚好能塞在树洞中。
瓷白的脸颊落了许多碳灰,额头上、鼻尖上都脏兮兮的,凌乱的发髻上还立着几根呆毛,花猫儿似。
她原在这儿……
魏璋堵在喉头的一股气顷刻散开了,本能地屈指去刮她鼻尖的灰,却在快触碰到的一刻又顿住。
薛兰漪一直藏在树的背面,见证了外界一切兵荒马乱,她为何不现身?
魏璋面露狐疑,眸色稍沉。t
恰好天边一声闷雷。
薛兰漪顿时浑身抖如筛糠,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间,飘忽不定的双目偷瞥着四周。
嘴里絮絮呢喃,浑整个人贴着树干,恨不得将自己镶嵌进去。
癔症。
魏璋脑海里蹦出这个词。
此时眼见为实,他不得不信,神色僵了一瞬,侧头给苏茵使了个眼色。
苏茵上前把脉,脚踩着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
薛兰漪却立刻双手抱头,嘴里说着“不要!不要!”
这分明是怕被人打的姿势。
苏茵犯难:“姨娘不愿陌生人靠近,若强行替她诊脉只怕适得其反,反而刺激了她。”
“是,姑娘只怕是想起从前被妈妈打的经历了。”柳婆婆在旁附和。
魏璋些微诧异,但很快又了然了。
薛兰漪在教坊司待了两年,怎么可能不受磋磨?
如今她性子与昭阳郡主时大不相同只怕也是打出来的。
魏璋眸色微澜,众人在洞口看着浑浑噩噩的姑娘也都缄默下来,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强行拖拽。
“要不……还是请世子试试吧。”
柳嬷嬷想起姑娘每次噩梦惊醒嘴里常呢喃一个“魏”字,定然是盼着世子的。
“姑娘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世子,世子只要莫太冷着脸,姑娘定会接受世子的。”
眼下雷雨还有大起之势,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魏璋抬手屏退左右,只留着打伞的青阳。
他朝薛兰漪伸手,“好了,跟我回去。”
语气已经尽可能柔善了,也只是比平日好那么一点点,顶多就是关怀下属的语气。
青阳看了他一眼,他也看青阳。
两个人莫名对视,青阳立刻垂下了头。
“世、世子要不要试试换个爱称?”
青阳到底是娶了妻的,在这方面多少比魏璋强些。
世子就这么硬生生“过来”、“回去”,知道的是哄姨娘,不知道的还当是训斥下属呢。
姨娘现在神思不清,听他呼来喝去,岂会拿正眼瞧他?
青阳只敢暗自腹诽,嘴上道:“要不然世子有什么贴身小玩意儿可相送,好歹先把人哄回去。”
魏璋瞥了眼别在后腰防身的匕首。
青阳无言了。
但话说回来,世子随身携带除了这把匕首,其余香囊玉佩全部出自姨娘之手,绦子都是姨娘亲手打的。
总不能将姨娘赠他之物再赠回。
魏璋抬眸望向树洞顶部缠绕的忍冬,随手摘了几片叶子。
不过片刻,绿叶在他手中被折成了兔子形状。
青阳不知世子还有如此熟稔的手艺,讶然不已。
而魏璋则把兔子置在手心,递进树洞中。
薛兰漪恍惚的视线中出现一只绿油油的小兔子。
两只耳朵竖起来,分外灵动,仿佛对她示好。
她的目光终于定格住,讷讷顺着那手修长如玉的手望去。
男人逆光半蹲在洞口,鬓边微湿,几个昏黄的光圈在他身上摇曳,虚虚晃晃看不真切。
“漪漪,我新跟人学的兔子,可爱吗?”
“漪漪,你看像不像你?”
“漪漪,漪漪,漪漪……”
灿若骄阳的笑脸争先恐后般挤进她的视线中。
清泠泠的声音伴随辫梢银铃儿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进薛兰漪耳朵。
那么近,近到薛兰漪以为他会永永远远在自己身边吵吵闹闹。
可又那么远,悬浮在半空中看不清他的容颜。
薛兰漪本能地伸手去抓。
这一次,她抓到了一只实实在在的小兔子。
薛兰漪鼻头一酸,忽地扑进来人怀里。
温香软玉猝不及防投入怀中,魏璋一时愣怔。
紧接着脖颈处流进一抹温热,濡湿衣襟,一直淌进心跳的位置。
魏璋心口一阵暖流,僵直的脊背下意识后仰回避。
薛兰漪环着他脖颈的手却收得更紧,瘦弱的身躯在他怀里战栗着,那般不堪一折,如同攀缠着皂角树的忍冬,全然依附着他。
他侧眸看去,正见她盈盈含情的眼泪流不止,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停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