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说,十多年前路遇大雪,他想早一些进京筹谋来年的春闱考试。
那一日马车陷在雪泥里,施了银钱所雇的车夫也因当时的恶劣天气弃他而去,临走时还将他进京时所带的盘缠悉数偷了去。
后来他在刺骨的寒风里险些以为自己将魂断异乡,却有幸路遇一对年轻的恩爱夫妇。
那夫妇当时说是要去寺中求子。说起这家中已有了长子,还想求得一个可人的女儿。
他们深知所得子女皆为上天可赐亦皆强求不得,可看着身边老友,别人家乖乖的小女儿还是心有羡慕。
那对年轻夫妇将他安置在了温暖的马车内,又将车中吃食悉数留给了他,雪停后又给他了银钱。
当日那男青年时近而立,笑得爽朗又和善,所言出门在外本着去寺中求女的缘故,并未带过多银钱,囊中只携了两百两本想捐赠寺中,遂给了他一百两,余一百两捐赠于寺。
然,周全只取了其中十两银,再愿那对年轻夫妇得偿所愿。
“二位雪中送炭于周某,周某感激不尽。今二位一去,日后所得定是个冰雪聪慧的小女儿。”
周全再欲问起他们的姓氏名为,年轻夫妇却连连摆手已向那幽幽古寺而去。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他却已在那二人隐隐流露出的世t家贵胄之气了然其身份。
那对年轻夫妇执手相携站在那古刹的石阶上,巍峨弥漫香火之气的庙宇前,男青年回眸与他一笑。
“那就愿后生,此去得心所愿,前程似锦。”
就这样,他凭着那十两银,从此后入朝为官,风生水起前程锦绣,他开始凭借着自己结交的人脉想打听当日所赠银赠食雪中送炭的那对年轻夫妇,相还这十两银。
似神明那感,那日古刹一别三人似已在冥冥中有所定下因缘果报。
一日在宫中他与那男青年相遇,彼时他已入得六部为天子近臣,他则为位高权重的超品公侯。
二人心照不宣,冥冥中自生了一种默契。四下无人际,周全只问了一句话:“国公爷而今可得心中所愿?”
当日那俊朗青年而今已近四十之龄,却仍不输当年俊朗之貌,自有另一番气概。
那中年男人笑答:“承后生吉言。吾家小女,吾的心窝窝,冰雪聪慧。”
秦蘅路遇受困的寒门学子,欲以囊中本欲捐赠于寺的百两银相赠,周全亦为他的心所愿,只取其中之一。
亦不为攀权贵,却在秦家有难之时倾力出手相救,以一封弹劾定国公秦蘅的奏折,消散了时年风雨飘摇的京师内,那雷霆震怒的一国帝王的盛怒。为此还未待身在霞光顶的皇太后出手,便先一步保全了秦族阖府女眷。
然秦族女眷妇孺众人,宁折不弯,以死所证秦家清白。
定国公夫妇种下此善因亦因此得下善果。
于此,周全身在朝堂之上,隐在暗中,观朝中悉数帝王之臣,为秦家奔走十年之久。
马车内,秦惟熙缓缓抬起了头,眼眶已一片红晕,随着马车的车帘忽而卷起,忽而落下。那映进的点点光晕。
她又忽而一笑。
周全,周大人,那就愿您从此前程锦绣、平步青云、仙鹤官补加身。
第102章 见徐林
回府后,秦惟熙与罗聆在藏书阁见了木童与宋子今。由他夫妻二人画容成他人的模样,隐在梁书文府邸周围。
子今不解,却在提及梁家时面上一瞬闪现过怒色。
秦惟熙道:“周世叔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梁家。”
罗聆则吩咐罗远:“去查一查礼部尚书近日与何人接触。”
几人依言离去,提及今日在宫中所见陈桂贻那一幕,秦惟熙又问罗聆:“阿兄,这司礼监可有冯姓公公一人?”
“冯姓?”罗聆沉吟半晌:“冯恭行?现为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小妹为何会提起此人?”
她将今日所见一幕一一告知罗聆,并攀上了爬梯欲取高层书架上的一本古籍。
“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这冯恭行可是宫里新来的公公?从前我竟从未听过此人。”
罗聆摇头:“并不是。我记得当年孙大伴还在时……”
“冯恭行?哪个冯恭行?”罗聆身后忽而响起一声低语。
背对着藏书阁大门的秦惟熙骤闻此音回头去瞧,却全然已忘自己此刻正站在两人之高的小梯子上,脚下一个不稳就欲跌落下去。
罗聆见状正欲快步而过伸手去接,谁料身后那人却一个箭步冲过,将那梯上的姑娘伸臂抱得满怀。
四目相对,秦惟熙眨了眨眼,忙从他的怀中跃了下来。
“神出鬼没的……”
罗聆在旁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夜宁啊!”
褚夜宁眉峰一挑,面上却一片从容,又笑问:“哪个冯恭行?”
秦惟熙见此与罗聆将今日所见所闻知事一并将与他听。但褚夜宁听后却并未问其他而是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一手扶着下巴,思忖片刻,笑说:“人皆有软肋。既是那陈公公喜欢小动物,我想他府上一定有饲养此物,将那狗儿掠走不就是了。”
“人乱的时候就会生事。”
罗聆听罢微微颔首:“夜宁言之有理。”
褚夜宁满意地点点头:“走?”
罗聆不解:“去哪儿?”
“跟踪。”
罗聆闻言搓了搓手:“现在?”二人又齐齐回头看向秦惟熙。
秦惟熙却已罩上披风,疾步走向了大门口:“我一个都等不得了,还不快走?别想丢下我!”
“我们从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京师深夜,这一次的夜行人却是难得地多了一个老成持重的罗聆。
褚夜宁走在前头,鬼鬼祟祟地绕到陈宅主院身后的一高墙下。他笑问罗聆:“罗阿兄,快哉否?”
罗聆摇头失笑。
褚夜宁又道:“伯父伯母不在,你该放纵的时候也要放纵一番。明日夜宁请你吃酒。”
秦惟熙笑看着二人,又将目光定在罗聆的面上,见这个长兄虽只笑不语,可今日眼中却有难得的一片光彩。
不多时,果然见陈家深宅中传出一声犬吠,三人暗中点点头,罗聆正欲有所动作,褚夜宁已先攀上了墙头:“罗阿兄稍侯,偷鸡摸狗的事我去做。”
罗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悠哉爬上了墙头,很快又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犬跃了下来。
秦惟熙上前抚了抚它的毛发:“真可爱。”
褚夜宁满眼宠溺的,唇角噙着一抹笑:“它可爱还是我可爱?”
秦惟熙闻言一噎,余光一扫罗聆,却见罗聆恍若未闻,正负手而立盯着陈宅的墙头。
她道:“骤风最可爱?”
“它?”褚夜宁微微皱了眉头,想起那通体纯黑哈次哈次的大狼狗,显然不认同此话。
他唇角上扬:“小七妹……”
骤然间一声尖叫响彻夜空,紧接着院墙下的三人便听宅内有人惊慌道:“大人,陈大人!狗儿没了!”
不多时,又听得陈桂贻略显慌张的声音响起:“才不是还在院子里,快去寻!”
很快深宅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一片凝重之气。而院墙下,秦惟熙却怀抱着那雪白乖巧的狗儿轻轻地抚摸着。
“大人!狗儿真的不见了!奴才们找了大大小小角落都不见它的影子。”
可直到这个时候陈桂贻也是一贯的温和之态,并不像今日她在宫中所见他目露不悦,掌掴那随堂冯龚行时的愤怒。
很快,院墙下的三人又听陈桂贻道:“许是跑到哪里玩了,不必找了。”
门扉忽然一声响动,三人心知是陈桂贻再次回到了屋子内。但三人却静静地站在原地,显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倒是罗聆与褚夜宁欲将身覆的罩在秦惟熙的身上。
秦惟熙一个躲闪,抱着狗儿躲到了远处,低低道:“两位兄长,你们瞧瞧现在是什么天儿?”
月朗星稀之夜,生于七月盛夏的秦惟熙刚刚过于生辰。二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番,罗聆笑说:“关心则乱!”
将至一盏茶过后,住院的门扉再次有了声响,似是被人从内打了开来。
褚夜宁这时忽然朝着二人扬起下巴得意地笑了笑,一副我聪不聪明的模样。
罗家兄妹二人:“……”
罗聆低声问秦惟熙:“这是夜宁?”
“被夺舍了?”
秦惟熙抿唇强忍笑意。
很快,三人绕到了陈宅的后门一偏僻处,果见陈桂贻上了一辆马车离去,三人见此紧随其后。却发现陈桂贻的马车渐渐驶向了城南一片荒废的密林中。
三人为防打草惊蛇于茂林外弃了马车,待走近那片密林深处时却见陈桂贻正独身一人站于一处高高的土堆前,而那赶车的车夫已不见了身影。
而陈桂贻此刻手中正提着一篮子清酒,很快打开了一坛悉数淋于那土堆上。
*
翌日天明,姜元珺忽然派了阿肖来各府告知,相约城郊小酒肆。这一次姜元珺则以罗家八妹归京,一同如幼时出城玩乐的名义。
陶青筠与姜元珺先一步到达,本是艳阳高照的天,酒肆里却除杂役外再无他人。而店小二也并未问二人吃些什么酒,而是倒了两盏清茶便悄声退下了。
陶青筠看在眼里不时拿眼去觑姜元珺:“这酒肆老板,你认识?”说话间又拿眼去扫周遭环境。
这酒肆坐落在半山腰上,位置极佳,且有些地方并无树木遮挡,若是有人真留心想打探些什么,站在此地俯瞰山下,竟可将城外的光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陶青筠笑道:“老木头,这……该不会是……”他话到此处,点到为止。
只见姜元珺含笑不语。
不多时,山下行驶上来三人,其中一少年着了一身碧色长袍,玉冠高束,不同于身后的两个个子极高,身着锦袍的青年,却是走在最前面,举手投足间的气派,全然像哪个世家子弟带了友人出府游玩。
陶青筠见到这般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象,啧啧了两声,起身迎上来在t那华服少年面前停下,而后围着他细细大量一番。
“阿聆啊,你这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罗聆只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