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人说她在买猪仔,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在选妃。
她的这番较真劲儿叫云娘看得发笑,“头一年是这样,恨不得把个小猪猡当儿子养得圆润肥硕。养两个年头就好了,怎么省事怎么来,养得越糙越抗造。”
杏娘不好意思一笑,细细对比后选了一头,她家干活的人口不多,打猪草也得费一番功夫。
看着她娘背篓里的小猪娃,青叶无声叹一口气,懒洋洋提不起兴致。
若是之前她没打过猪草,此刻说不定也同两个弟弟般兴高采烈,把小猪猡当了稀罕玩意,抱着不肯撒手。
可这玩意吃得多啊,比人多多了,长得越大吃得越多。想到往后暗无天日的打猪草生涯,青叶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洒脱无忧的玩乐时光一去不复返咯!
除了青叶全家人都很高兴,丛三老爷兴冲冲把猪圈清理一遍,打扫得一尘不染。还额外在它睡觉的地方铺了一层蓬松的枯稻草,就怕它夜里睡在地上着了寒凉。
一头肥猪可是家里的重要财产,轻易疏忽不得,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若是喂养得好,到了年底卖猪的收益可抵消年节的花销,在农家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退一万步说,纵是卖不上价也不要紧,大不了杀了自家吃,还能送亲戚走礼,体面得很。不论怎么算,这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可不得好好伺候这头猪祖宗。
第143章
天气一暖和丛三老爷跟杏娘的小摊子又开了张,酱菜生意最好的辰光是热火朝天的夏日。
此时守着摊位不免神色寥寥,不过倒也无碍,左右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园子里的活收拾妥当有大把的空闲时光,用来守摊再好不过。
兴许年节里吃多了油水的镇里人想要清一番肠胃,见着了问上两句,不一时谈成了一桩买卖。
前几天下了一阵雨,到了赶集日时正好放晴,杏娘心内窃喜老天爷疼人。
知道她家要赚银钱,掐着点的下雨水,真真有眼色得紧。
她收拾了布袋正要装箩筐,叫丛三老爷止住了:“老周头前两日吹寒风着了凉,身子不爽利,邻哥儿要在家照看。今天怕是撑不了船,我正要去看他,咱们也松散一天。”
“啊!周老爹染了风寒?”杏娘大吃一惊,担忧道。
“春天气候最是反复无常,变天比孩子变脸还快,老人小孩稍不注意就上了当。他老人家可看了大夫,及早喝药是正经?”
“去镇上看过了,吃了几天药,骨头老了不中用,好得慢……”
丛三老爷不胜唏嘘,想他周老哥年轻时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大冬天的光着膀子也敢往结了冰的河里淌。身子壮实病症也不敢找上门,这一上了年岁人老体衰,大疼小病齐齐上门找麻烦。
不但人会欺软怕硬,病症更是,多得是趁人病要人命,翻脸无情。
吃过饭杏娘抓了一笸箩鸡蛋交给公爹去看老伙计,往常他们俩翁媳去镇上的船资免了不少。
占了人便宜遇事时就得还回去,家常过日子讲究一碗水要端平,犯不着为了三瓜两枣的蒙了双眼。
谁都不是傻子,时日一长,洞察世事,了然于胸,要想长久相处,做人就要厚道。
丛三老爷提着鸡蛋看望病人,周老爷子自然不受,两个来回一番推脱,到底病弱之人占了下风。
又陪着坐了一会儿,无非是些老生常谈,丛三老爷嘱咐他放宽心好生养病,别胡思乱想耗心神,他还等着两个老伙计去镇上结伴摆摊呢。
晌午时分,周邻光着脚底板,腿上湿漉漉的,裤腿卷至膝盖推开房门走进来,提起桌上凉透的茶壶对着嘴倒下。
周老爷子赶不及阻拦急得跳脚:“这茶水凉得冻牙齿,吃了闹肚子可怎么得了?你就不能等上片刻,我去给你烧一壶热水。”
周邻心满意足一抹嘴巴:“凉的才好喝,舒坦得很,大老爷们用不着费那事,有空您多躺着休息。这是……鸡蛋?谁送了这么多蛋?”
“白天黑夜地躺,哪来那么觉。”周老爷子指着鸡蛋嘱咐孙子。
“这是你丛三爷爷送的,说是给我补身子,我用不上。明天早上你提了这些蛋,加上渔网里攒的几条黄骨鱼,给你大伯家送去……”
沉吟片刻,他又加上一句:“再抓上两只番鸭,左右鸭子下蛋不勤,杀了正好买鸭苗。你去了不用多说,你大伯见了东西自会知晓我的意思。”
周邻充耳不闻,歪着笸箩挑出三个鸡蛋一把抓了走去灶房,周老爷子见他这幅模样急急跟在后头。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都说了我不吃鸡蛋,你怎么还拿出来?送礼的物件太少了拿不出手,求人办事总要摆出低姿态,你大伯送出去也不寒碜,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周邻我行我素从碗柜拿出一个干净碗就要磕鸡蛋,手腕子才要动被一把攥住,老爷子干枯结实的五指如遒劲的藤蔓将他缠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苦笑一声:“爷爷,想不明白的是您,开春好容易捉到一条野生财鱼,怕不是有两、三斤重。这个东西最是养人,我本打算切片做汤给您补身子,结果一个眼错不见,您就偷摸拿去镇上给了大伯。
镇上的伙计、学徒岂是那般好找的?即便是真有,大伯还有个亲儿子挡在我前头呢,哪里轮得到我?
大伯满肚子花花肠子,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越是稀罕的东西越是好送礼。金子够稀罕了吧,可我也得有才行啊,河里可捞不出金子。”
周邻拨开他爷的手,干脆利落磕鸡蛋。
“也只您听信了他的鬼话,成天搜罗好东西给他送去。大伯有没有出去求人我不知道,但那条财鱼实打实进了他们一家四口的五脏庙府。雨洋还跟我炫了一嘴,说什么乡下野生活鱼肉质就是细嫩,镇上的比不了……”
“总之……”他转过身强调。
“这些东西我就是撒进河里喂鱼,我也不送去镇上。免得割了自个身上的肉送到人家嘴边,人还嫌弃皮上的毛太多不好下嘴。您不吃鸡蛋是吧,您不吃我吃。”
周老爷子面露尴尬,难免为大儿子一家找补一二。
“求人办事哪有一两天就成的,他又不是官老爷,这不是讨个细水长流吗?咱们送去的东西多了,你大伯肯定会挑出些好的送给那些铺面掌柜、大师傅们,天长日久下来也能攒两分香火情……
若是哪里差了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指不定就把你推了上去。咱们家没有门路,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慢慢磨,左右都是些家常之物,咱爷俩少吃两口不碍事,要紧的是你的前程。”
周邻无奈叹一口气,他爷简直魔怔了。
自打吃团年饭时跟他大伯提了一句,想送他去当小伙计或学徒,要他大伯想想办法。
他大伯以铺子生意不好,家里人口多手头紧张,连件像样的薄礼都拾掇不出来为由打发了。
周老爷子自此上了心,河里捞出一只小虾米都恨不得攒成一碗给镇上送去。
可也不想想,以他大伯那种只进不出的饕餮性情,送到嘴里的东西哪有往外出脱的道理。
一家子吃喝尚且嫌少,恨不得日日送去才好,把他爷当成了眼前吊着根胡萝卜的傻驴。
周老爷子如此耗费心神是有缘由的,眼瞅着孙子一天天大起来,每日跟着他撑船、打鱼摸虾的也不是办法。
家里就两亩地,他又父母双亡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可谓是人、财哪一个都不沾边,这往后可怎么娶得到媳妇?
若是因着家贫叫他长得一表人才的孙子打一辈子光棍,他就是死了都不能闭眼,到了地底下可怎么跟老二夫妇交代?
趁着如今长成半大小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学个谋生的手艺,有一技之长傍身。
将来说亲也有个拿得出手的名头,不至叫人看轻了去,臭小子怎么就不能体谅他老人家的用心良苦呢?
臭小子确实体会不到老爷子的良苦用心,晚饭准备了三盘菜色,有鱼有蛋,丰盛得很。其中最显眼的赫然就是周老爷子提过的黄骨鱼炖豆腐,奶白的汤汁浓郁,芳香扑鼻。
周老爷子赌气不肯伸筷子,就着一碗老咸菜扒饭。
周邻拿小碗捡一条黄骨鱼盛满汤,端到他爷手边:“您身子骨还没好全,药汁子不用喝了,吃食得跟上,这个汤养人,您多喝点。”
“你也知道黄骨鱼难得,”周老爷子没忍住呛声,“你不想去镇上,我去也是可以的,你怎地这般死脑筋?好容易攒了这几条,你一顿就给嚯嚯干净,白糟蹋了好东西。”
周邻满不在乎:“您要吃到肚子里就算不得糟蹋,咱们捞的东西,吃到旁人嘴里是稀罕,到了自个身上就是糟蹋,您傻不傻?”
跟这个臭小子说不通,周老爷子不由气苦,过了好半晌试探地开口。
“要不我去求一求你丛七叔,他是个厚道的,原先跟你爹也是自小玩到大的交情,应是会同意收你当学徒……
就是去县里有些远,不过也还好,我身子骨好得很,用不着你贴身伺候,小子大了就该出去闯荡一番……”
周邻端起碗仰脖往嘴里倒,一碗温热的汤水流进肠胃,浑身舒畅熨帖。
“丛七叔家还有两个小子等着呢,咱们何必强人所难……爷爷,您放心,我现下抓鱼摸虾养得活咱爷孙,将来定也能养得活妻儿,您不用担心。”
周老爷子苦口婆心一通劝说,奈何孙子油盐不进,不由更是气闷。
拿了生病当由头整日闷在家里不出门,日思夜想,誓要给他孙子找出条门路。
时日一长,周老大一家难免听到些只言片语的风声,却不好一味缩在镇上不出头,少不得携了婆娘,拖儿带女回乡下看望老父亲。
临进周家老宅前,周家小儿媳推了一把自家汉子,“昨晚嘱咐你的事可记牢了?今天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你要是再敢打马虎眼,我跟你没完。”
周老大不耐烦挥手,“行了,少啰嗦,我知道怎么做,你不要多话,只管看我眼色行事。”
周老爷子见了镇上的孙儿、孙女不免喜出望外,搂了抱着不肯撒手,精神头明朗了不少。
周家三个儿孙中周邻排老二,孙女大他两岁,小的小他一岁。
眼看着寒暄完毕,两个小的在房里呆不住,扭着身子想往外跑,周老大给婆娘使一个眼色。
“今天的日头好,邻哥儿带着他两个出去撒野吧,捉鱼捡蛋都行,窝在镇子里快憋傻了,正好出去透透气。咱们回来时买了一条肉,孩子他娘去整治一桌席面,晌午咱们爷俩好生吃一顿。”
不一时把房里人打发干净,只剩了周家父子,正好说私房话。
周老爷子迫不及待旧事重提:“你在镇上可打听到哪家铺面缺小伙计,或是匠人要收徒的?
你侄子眼下年岁正恰当,半大不小,再往后该遭人嫌了。你多上上心,你弟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也只这么一个侄子。”
周老大忙不迭诉苦:“您老交代的事我哪敢怠慢,鞋子都跑薄了一层。
可咱们这巴掌大的地方铺子都是有数的,这冷不丁去哪找一个空缺安置邻哥儿。这事急不来,得慢慢磨,时日一长不就水到渠成了……”
周老爷子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大儿子每每拿出这番说辞搪塞,问他托了哪些人,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会儿说街口的那家饭馆生意好,老板娘忙得不可开交,指不定过些日子就要招伙计帮忙。又说这家的制鞋老东家上了年岁,腰背拱成了一座桥,怕是很快就要招小徒弟。
来来回回说得周老爷子心花怒放,觉得他孙子前程在望,能学到手艺攒钱娶婆娘,不用孤独终老了。
可周老大的话就跟天上的闷雷似的——干打雷不下雨,打得山响,屁用没有。
如此一来,周老爷子也不免心灰意冷,只不好在大孙子面前表现出来。
第144章
见大儿子又拿出那套花花腔调,周老爷子懒得跟他废话,重新躺下来侧身背对着他。
周老大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对着老爹的背影讪讪闭嘴,可要他这般放弃着实不甘心,少不得敲敲边鼓,打探一番才是。
当下期期艾艾问道:“爹,我记得当初二弟出事那会,是两个高大的汉子把他送回来的,当时……好似还给了您一包银子?”
“是啊,你们两口子不是都见过?”周老爷子的声音懒洋洋传来。
“银子到我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你媳妇拿走一半,说是刚落地的婴孩不易成活,汤汤水水的滋补不能少,家里的花销扛不住。
剩下来的一半银子……我们俩爷孙总得要吃要喝吧,这么些年下来,七七八八也花得差不多了。”
周老大迟疑半晌,终是没忍住:“爹,我不是说这些银子,镇上花销大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听说……听说前两年,家里来过两个眼生的汉子,是不是当初的那两个?”
周老爷子猛然睁开眼睛,复又缓缓闭上,“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天天人来人往这么多人,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