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挚一有空,就会打下手,也经常帮忙做家务事,她以为男子都这样。
所以她的惊讶做不得假。
霍征沉默了。
方才短短交锋几句,陆挚已经从他的穿束、脸上的瘢痕,猜出他身份是御前红人霍征,而霍征鳏居多年。
云芹这话,恐怕会激怒他。
他不由靠近云芹一步。
未料,霍征并没有生气,只是指指陆挚,冷笑:“尊师重道。”
陆挚只是一笑。
灶台上水咕噜咕噜,已经传来馒头香气,云芹嗅嗅,用一条布巾垫着,揭开木盖子,露出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那香甜味,叫门外守着的禁军,都吸溜了下咽口水。
见霍征目光依然冷厉,陆挚问:“大人,要吃吗?”
霍征转了脚步刚要走,突的,又转过身,大声:“把火灭了!”
他怀疑他们烧了木罗刹。
云芹赶紧端起那一锅馒头,换到另一个灶台,又小心翼翼用木盖盖住。
她怕他们的动作,弄脏新做的馒头。
陆挚也很是莫名似的,退到一旁。
眨眼间禁军提的水,浇灭灶台,火堆发出哧哧声,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陆挚掏出手帕,给云芹捂鼻。
等水浸透灶台,霍征亲自用钳子,扒拉出一块块木头,有块木头有点长,他又觉得像木罗刹的腿。
可惜,烧得看不出模样。
不过,如果他们真这么及时,靠火烧处理了木罗刹,那木罗刹的脑袋呢?
那可是个实心玩意,短时间不可能烧没了。
霍征又无声抬眼,看陆挚和云芹。
云芹并不知道人家在打量,她悄悄用手帕,擦陆挚额角的汗。
陆挚小声:“我不累。”
云芹也小声:“都流汗了。”
两人这情形,和这四周剑拔弩张的氛围,十分格格不入。
霍征:“……”
他丢下钳子,打开旁边灶台盖子,半点不怕烫,抓了四个馒头,丢给兄弟们,说:“走!”
作者有话说:陆挚:一个就算了,四个[愤怒]
第72章 恶鬼。
禁军来去匆匆, 他们要查抄的人家可不少,这就去下一家掘地了。
张府厨房外,厨娘们方才被锁着手腕,此时虽然松绑了, 还是纳闷和惊恐:“这都什么人呐!”
“主人家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 官兵走了, 是不是没事了?”
“……”
屋内, 被随意揭开的盖子丢在地上, 沾了泥土,灶上冒着热腾腾浓白烟,增添几分虚幻般。
云芹松口气,拍了下自己心口, 喃喃:“好吓人。”
陆挚:“……”
他想到,她刚刚还关心自己流汗, 却是半点看不出来紧张。
陆挚一乐,轻捏了下她脸颊, 擦掉她脸上面粉,说:“没事了。”
其实,遇上这种事, 没人不会紧张,云芹不是例外。
不过, 她一贯越是紧急的时候,就装得越好,不至于暴露自己真实情绪。
陆挚也没面上那么淡然, 他那汗,有拉风箱拉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心焦。
他掺和这事, 不仅为恩师免于遭难,也为他明年考试。
若在张敬家中发现木罗刹,一众萧山书院弟子定不得安宁,甚至闹大了,再牵扯所谓舞弊,萧山书院学生都别想考试了。
私心里,他不愿再出差错,再拖累三年。
三年又三年,饶是他等得起,又哪有颜面让母亲等,尤其如今还有云芹。
总之,这关能跨过去,就是天大的好事。
馒头蒸好了,不吃白不吃。
云芹拿了两个,分一个给陆挚,边撕着吃边说:“得处理那个头。”
陆挚:“对。”
说着,他也咬口馒头,没云芹亲手做的香。
十一月天冷,发面要的时间要比夏日长,方才这一笼馒头,是厨娘事先发好的。
云芹再双手沾面粉,再揉两下,攥出形状蒸它。
一开始她脸上那道面粉,还是陆挚抹上去的。
所以,霍统领抓走的四个馒头,不全是云芹做的,这般想着,陆挚无端释怀。
他们两人吃过馒头,慢慢走回佛堂,张府的狼藉不必赘述,姚益、林道雪和张敬已经在佛堂了。
佛堂里本来供着观音,旁边还有一只到人胸口高的汝窑山水瓶,插着两支紫竹,以供赏玩。
禁军军兵对观音还好,稍微搬挪,对那只山水瓶就不客气了,搬不走,打碎了一地。
万幸的是,他们没有抬头。
此时,张敬缓缓仰起脖子,房梁的阴暗处,那颗狰狞的头颅,双目暴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有人。
有一刹,他仿佛被恶鬼缠身,通体顿生寒意。
便是陆挚,也不由凝神,林道雪和姚益更觉得瘆得慌。
只云芹抄起地上一根紫竹,捅那恶鬼首。
尘埃簌簌落下,几人都咳嗽几声,随之就是“嘭”的一声,那颗木脑袋掉下,砸到地上,又弹着滚开。
为防止它乱滚,云芹踩住它,道:“这下能慢慢烧了。”
几人:“……”
陆挚忽的低低笑出声。
也是,这恶鬼首终究只是一座木雕。
——两刻钟前,听说禁军出动,张敬是死心了的。
还好陆挚提醒他,禁军没有朝他们这个方向过来,一切还来得及。
姚益和林道雪也认出,罗刹材质是栌木,栌木质坚,适合雕刻,亦常用于取色,它还有个特性,就是容易烧毁。
加上木罗刹内部是空的,拆了后,一刻钟内保管烧得看不清模样。
唯有一点,就是实心的头颅。
张敬叫人把它劈碎,可它经过特殊处理,远比身体坚硬。
几个家仆砍好一会儿,砍不动,反而因为恶鬼首狰狞凶狠的眼神,他们心生恐惧,纷纷罢手。
当时已由不得人慢慢处理它,只能藏起来。
可禁军彻查,有如蝗虫过境,但凡木罗刹有一点部位被发现,都是证物。
众人不知藏在哪好,便是这时,云芹扯扯陆挚袖子。
她竖着手指,指指上面。
云芹道:“在山上,要是远远遇到猛兽,就悄悄爬上树,它们一般不会抬头。”
来不及犹豫,张敬当下敲定,林道雪请张家母女支走仆从,张家心腹搬梯子藏头颅,陆挚云芹运木材去厨房……
一刻钟后,大家各自装作无事人,禁军也闯入张府。
他们果真没抬头。
张敬劫后余生,对这几人有说不出的感激。
不过眼下,云芹脚踩罗刹头颅的行为,还是让他有些惊悚:“你这孩子,就这么踩着它啊?”
他是疑惑云芹为何不怕。
云芹倒也真不怕,却以为他还爱惜这头颅。
她不太好意思地收回脚,双手捧起头颅,拍掉它的灰尘,问张敬:“还要擦一下吗?”
陆挚:“我来擦。”
她转手把头颅给了陆挚。
见状,张敬这下也笑了,一边摇头。
见老师没有郁郁寡欢,姚益松口气,林道雪琢磨片刻,突然觉得看云芹面容清丽,手捧恶鬼首,也是一种“雅”。
虽然她自己不敢。
耽搁不得,灶台新烧的火旺了起来,陆挚把头颅投进去,亲眼看它慢慢烧透。
火焰跳跃舞动,扭曲了恶鬼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