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屋外,秦琳在背什么,云芹从窗户看出去——
陆挚刚刚洗衣裳,袖子都没挽下来呢,他端坐在石桌上,一手点着石桌,目光淡淡。
秦琳磕磕绊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俨然一副夫子抽背学生的架势。
她好笑,从窗户那对秦琳说:“你叔叔从前是夫子,犯老毛病了,你别怕。”
秦琳听罢,更想哭了,这里怎么会有夫子!
…
晚些时候,梨树巷的房东也来了。
他老还是六品寺丞,这几年官运不高不低,好在没叫“罗刹案”牵连,他觉得是陆挚住进宅子的缘故,叫自己免遭一难。
之前陆挚中会元时,他也来过,把这将近一年半的租金,又添了点,打包了二十两,要送回来。
陆挚以不好违背契书为由,推拒了这点好意。
房东讪讪,在院子里赖了片刻,实在天黑了,这才离去。
他走后没多久,霍征来了。
霍征一下马,见梨树巷院子门扉半掩,便也没叫人,只拍门,道:“秦琳在这?”
陆挚就在院子里考校秦琳,听罢,他带着小孩过去。
秦琳本以为得救了,但看一黑脸汉子,脸上还有一道扭曲的、厚厚的瘢痕,他顿时觉得,和陆夫子待在一起也挺好的。
陆挚却早就巴不得送秦琳走。
听到响动,云芹也出门,霍征正向陆挚出示文书,可见是汪净荷主动说秦琳住处,请托他们接走。
这桩案子算不得小案子,汪净荷和秦琳或许将来一段时间内,没了自由。
云芹问霍征:“净荷现在在哪?”
霍征言简意赅:“御史台。”
云芹:“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她?”
霍征:“久着。”
她又问:“那个鼓……”
霍征:“官家下令,莫要宣扬,你两位也不得开口。”
云芹缓缓补出下一句:“我要赔钱吗?”
霍征:“……”
陆挚看向别处,免得叫眼底笑意泄露。
见他沉默,云芹就默认不用赔了,放了一点心。
秦琳也只能交给他们保护,云芹肚子大,不好蹲下,她弯腰给了秦琳一个香囊,说:
“把这个给你娘,带我一句话:我等与她叙旧。”
白天乍然相遇,两人说的话,并不多。
她会等她的。
……
不多久,秦琳被抱上马,霍征几人来去匆匆,没了踪影。
云芹方要进屋,见梨树巷里停着一匹玄色大马,马鞍辔头齐全,察觉云芹目光,它踢踏了一下马蹄,威风凛凛。
这就是御赐鞍马。
她好奇,上前摸摸健壮的马身。
可惜地方不够大,这般把它绑在巷子里,不够舒适,也可能被人偷走。
陆挚跟在她身后,说:“我想在这儿暂时圈出一圈围栏,咱们搬走时再拆走。”
云芹恍然:“搬走?”
他们此时手中的保兴金宝,能换得大屋子了。
他道:“对,我想搬到内城,如何?”
云芹:“好。”内城好吃的更多。
不过这事急不得,外城尚且贵,内城更是寸土寸金,得好好找房子,却也不知与他们有缘的屋子是如何。
畅想了一下未来,云芹又问陆挚:“对了,这匹马叫什么?”
陆挚:“还没想好名字,你来想?”
云芹:“小黑?”
陆挚:“……”
上次云芹给骆清月取名却那般文雅,这次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看他那眼神,云芹忍着笑,还是说:“好吧,就叫黑……云?”
陆挚默念“黑云”,心内倒喜欢,说:“好,黑云。那‘白云’什么时候去歇息?”
云芹:“……”
因怀孕,和以前比,她少出门,有时候拿烛灯一照,肌肤着实白莹莹的。
听懂他调侃,她脸红了红,撇下陆挚进门:“这就去。”
…
这一日,云芹和陆挚收拾到亥时,才准备睡觉。
她侧躺着,和陆挚抵着额,本来已闭眼了,忽的又睁开眼睛,说:“我们现在,有好多钱啊。”
陆挚:“对。”帮她把眼睛合上。
云芹闭了会儿,又睁开眼,说:“好多啊。”
陆挚靠近,既然她是少见的睡不着,不若亲近一下。
黑暗里,两人鼻息交接,悄声亲着,须臾,他又啄了啄她唇角,她已经睡着了。
陆挚:“……”总觉得自己不如金银珠宝。
…
却说传胪大典这日早上,昌王府。
赖矮子忘了平日礼仪,跑进王府中:“王爷!不好了,外头有女人敲登闻鼓,告阳河县那摊事!”
虽说当时人不多,但事关昌王,定有人捎带了话。
昌王也才参与传胪大典,换下繁复的紫色朝服时,他一直在思索,皇帝点陆挚为状元的用意。
他分明听说,昨夜皇帝已经点头,让陆挚位列探花名次,一夜过去又提成状元。
这个转变,已让他心烦,偏赖矮子还大喊大叫。
昌王踹了他一脚,说:“愚蠢!”
赖矮子突的反应过来,也是,王爷在京中能耐,可不是他能想象的。
就是登闻鼓被敲破,又算得什么。
他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哎哟,小的出身市井,眼界狭窄,叫王爷笑话了。”
昌王道:“你是眼界短,非要惹那新科状元的妻子。”
赖矮子讪讪。
此事还得说回半个多月前,段府的婚宴,赖矮子当时找云芹,却吃了瘪,当即有人说到昌王跟前。
因赖矮子不是王府家生奴婢,全靠取悦昌王得了不俗的地位,还能代昌王走动,着实叫其余人眼红。
如今倒好,陆挚一跃成新科状元,昌王府和陆状元之间,又添了龃龉。
实则,昌王有心和新科状元、榜眼、探花打好交道,如无意外,将来的朝堂,多少有他们的影子。
可他心内又对陆挚产生罅隙。
至于阳河县那些事,在他看来,就算不得什么,证据哪有那么容易得?
再说,若敲登闻鼓真能如愿,全天下得多少人来敲。
晚些时候,他和秦国公一道被叫进宫里,挨了皇帝一顿骂,便轰出去了。
果然皇帝也不放在心上。
他们走的时候,大太监深深躬身,未敢看他们一眼。
因他知道,禁军副统领、新任大理寺少卿杜谦等人,已在早上,暗中接了皇帝密令去往阳河县。
如今的平静,不过是一时的。
……
传胪大典第二日,朝廷宴请新科进士,同年拜团,称琼林宴。
陆挚原以为宴上会有人聊起“登闻鼓破”的奇闻,然而关于此事,无人谈及。
这般是最好,云芹不会遭任何危险。
但真无人交谈,他难免几分失落,她的奇事,本该有赞誉。
再一深想,他也便清楚,如今这是山雨欲来,恐怕皇帝也在等这场暴雨。
他面上不变,从容应对着场面,宴上作诗饮酒,自不必提。
末了,陆挚同几个交好的透露,想添置个屋子。
他如今不必再自己亲自去找,话一说出去,便有人替他牵线,找来合适的房子。
不过一来,云芹肚子大,不方便这时候折腾,二来,陆挚想按自己想法,修葺屋子。
所以看屋子的事,便断断续续,花了小一个月,也没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