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挚点点头:“着实如此。”
姚益又说:“这也太招人恨了。我得庆幸我回了老家,不然那县令,定会找到我这儿,我是外县人,用外县人身份逼本县人捐,岂不更管用?”
说到这,姚益突然反应过来:“县令老爷找过你了?”
陆挚:“是找过了。不过,我没钱。”
姚益心下吃惊,当时情况,肯定比直说“我没钱”麻烦,陆挚倒是淡然。
姚益扪心自问,换成自己,这样能博得大好名声的事,落到自己头上,他指定难以“旁观者清”了。
好在,关关难过关关过。
他大松口气,忙笑道:“幸亏是你坐镇延雅书院,不然我就出师未捷,书院名声先坏在阳河县。”
陆挚:“不必言谢。”
姚益:“到底是你亲戚,如何是好?”
陆挚想了想,说:“我适当提醒一下他们。”
姚益唏嘘片刻,又道:“不说这些了,我难得回来,陪我喝一杯?”
陆挚:“不了。”
他想到什么,清冷的眉宇,染上些微想念,他说:“我要回去陪妻子。”
姚益:“……”
第36章 下次。
……
今天云芹轮值做饭, 早饭向来简单,胡阿婆还做完了大部分。
不一会儿,朝霞绚烂,流云轻浅, 染了半边天, 最近下了几场大雪, 今日难得的放晴。
云芹细嗅空气, 有一股雪水融化浸入泥土、瓦砾间的芬芳。
她和陆挚小声说话, 吃过早饭,他出门后,她本来想去找李茹惠,惦记着何玉娘, 在屋里再呆了会儿,就着天光, 写了几个字。
待得时候差不多,何玉娘起来了, 拖着脚步走来主屋,扶着主屋的门,眼巴巴地看云芹。
云芹收笔, 笑道:“婆婆起了?”
何玉娘问:“你去哪?”
云芹:“早上刚从厨房回来的,来, 吃早饭。”
何玉娘:“昨晚,昨晚!”
原来问的是昨晚,云芹倒也直说了:“我和陆挚一起睡。”
何玉娘怨起陆挚, 气鼓鼓:“不和他睡。”
云芹想了想,没说“下次一定”糊弄人,只说:“我们要生小孩, 就得一起睡。”
何玉娘眼前一亮:“小孩,我要!”
她虽然脑子糊涂了,却喜欢小孩,这之后,倒是没再缠着云芹一起睡。
云芹心中暗想,生小孩这种话,她对着何玉娘说还好,但如果对陆挚说,就肯定要斟酌再斟酌。
他并不是小孩,还是不一样的。
陪何玉娘吃过饭,云芹来了兴致,搓搓手,给她扎了个双环髻,隐约哪里不对,但可是她扎得最精致的一次了。
云芹信心满满:“好看。”
她去了李茹惠那学女红,何玉娘自己去何老太那玩。
何老太起得晚,眼角余光,看到女儿脑袋上扎着两坨头发,在自己床边玩一个布娃娃。
何老太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来的大便?”
何玉娘听到自己被这么叫,“哇”地一声哭出来:“不是大便!”
何老太:“……”
且不说何老太如何哄好何玉娘,这一日,何大舅休沐,一大早从县城赶回来,手上提着一包冒着香味的食物。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吃胖了一些,昂首挺胸,嘴角带着欢乐的笑意,见到邓大,他含笑招招手:“这段时日,家里可没什么事吧?”
邓大说:“没有。”
他捕捉到香气,问何大舅:“大爷拿的是什么?”
何大舅笑而不语。
邓大好奇极了,见何大舅阔步走进何老太院子,便也偷偷跟着。
何大舅迎面看妹妹何玉娘挽着轻盈的双环髻,簪两朵白纱绢花,样式有点旧,却很适合。
何老太拿着梳子在后面追何玉娘:“没弄好呢!”
何玉娘:“不弄了,不好看!”
何大舅有些恍然,若不是何玉娘眼角的皱纹,与头上的白发丝,这个场景,和三十年前的画面,竟如此相似。
但时过境迁,三十年前,他寒窗苦读数载,连个府试都过不了,现在,他在县里也有一定的名望了。
何老太见到何大舅,不追着何玉娘,问:“回来了?宗哥儿和银珠在县里过得可还好?”
何大舅:“十分好着,佩哥儿读书也上进了。”
何玉娘盯着他手上,吮着手指,很好奇。
何大舅又捡了几句话说,把手上袋子给了何老太。
里头原来是板栗,香味里夹杂着一丝甜,更为鲜美,竟还是糖炒的。
糖贵,村里人家平时能吃点糖糕都不错了,若是拿来炒板栗,说一句奢侈不为过。
春婆婆惊讶:“哟,这可花了不少钱吧!”
何大舅说:“老大媳妇送的,说是不管好赖,都该分给家里人尝尝,不能吃独食。”
何老太想起邓巧君,不置可否,只说:“真馋这一口,买来家里自己做就行,外面卖的更贵。”
何大舅笑说:“我也是这么说,但这些,她没花钱。”
何老太:“没花钱?”
何大舅:“今天一大早,别家秀才娘子送她许多,她想这是糖炒的,家里没吃过,请老大专程送到我廨宇,带给大家尝。”
“我捂了一路,还热呢,母亲吃。”
何老太知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顺着他的意思,问:“缘何别家秀才娘子送银珠这个?”
何大舅:“不值一提。”
话是这么说,他事无巨细,讲述了捐款前后的事,总结成一句:“我勤苦多年,总算没白费,得了县令大人青眼。”
在他美化的言论下,何老太也没察觉不对。
她颇为感慨,高兴道:“你出头了,我也安心了!”
何大舅同母亲报了情况,又说:“我有友人相约,等等就出门。”
也就个把月,何大舅参加了七八次集会,从前这些集会,从不邀请他,如今他可是座上宾。
不多时,就由邓大跑腿,把糖炒栗子分到各房。
邓大本就是个长舌头,在外面偷听了何大舅和何老太对话,学了个八。九成,尤其那句“不能吃独食”。
邓巧君听邓大讲完,想起前阵子,她的板栗就没分给其他房。
多年妯娌,邓巧君哪能不明白韩银珠用心,一定是暗指她吝啬!
实则,邓巧君倒也不是真的吝啬,她只是看不起何家人,宁可把东西给狗吃,也不愿意分给何家人。
被韩银珠暗骂,她怒气冲冲:“以前她也没这么大方,搬去县城就脱胎换骨,来侮辱我?”
何善宝吃着糖炒板栗:“消消气,大嫂不是那个意思。”
邓巧君:“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
何善宝:“你你。”
邓巧君又想,何宗远都是秀才了,何善宝成日就鬼混,她更不舒服,把何善宝骂了一顿,何善宝跑了。
她只好跟冯婆子骂韩银珠:“这韩银珠阴魂不散,去县里还闹这些!”
冯婆子:“说来说去,还是老太太不公平。”
邓巧君瘪着嘴,没回话。
冯婆子又说:“何家这么多孩子不够,老太太还非要认个外孙和外孙媳,我昨晚去厨房看了,他们吃了足足八个菜!”
“娘子怀着孩子呢,厨房也还是一顿两个菜,娘子想吃点新鲜的,还得花钱托云芹做,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云芹占了,哪有这个道理!”
“还真是重孙亲孙不如外孙!”
这些话,邓巧君第一次听还会气,如今听得耳朵快起茧了,反而不明白了:她出钱,云芹做饭,她哪里吃亏了?
还是冯婆子觉得,她怀着肚子,就不配自己出钱添个饭,还得求老太太分给她好东西吃?
她觉得很没意思,打发了冯婆子,扶着肚子去厨房。
这是午饭前,厨房已经传来阵阵香气。
邓巧君在门口一瞧,云芹捋着袖子,头上绑着白色麻布巾,罩住头发,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葛布围兜。
大锅腾腾冒热气,温热的水汽,蒸得她眉眼昳丽,手上一把刀使得虎虎,“笃笃”切着肉糜。
胡阿婆问邓巧君:“邓三媳妇,你要加菜?”
邓巧君:“不,我就看看。”
云芹抬眼瞧了下邓巧君,往滚水里挤肉丸。
邓巧君心想她好歹是云芹“雇主”,方要说话,就发现云芹手边,也放着几颗糖炒栗子。